”
墨熄:“……”
夢澤接著道:“但是當時, 慕容辰已經失去了理智, 情況又危急, 他自然沒有聽出憐哥話里面的漏洞, 哪怕你我也沒有及時反應過來——后來憐哥告訴我,其實顧茫交給他鑰匙的時候,真正囑托他的事情, 并不是毀滅鑰匙,而是請他設法找到徹底銷毀血魔獸力量的辦法,他希望憐哥能在找到了這個法子后,用鑰匙打開盒子,將血魔獸恢復的可能永絕于世。”
“顧帥做事向來謹慎,他很清楚盡管封印了血魔獸之力,但封印是封印,并不是完全的毀滅。……唉,只可惜憐哥對顧帥原本心存懷疑,沒有認真去想辦法,后來雖然懷疑漸漸打消,但他又沒有機會再去鉆研,最終還是令血魔獸力量溢散。”
慕容夢澤閉了閉眼睛,嘆息道:“憐哥嘴上不說,但我看得出他心情也很不好,他在自責。”
墨熄顱內嗡嗡的,他的狀態仍是差得厲害,他雖然沒有直接手刃慕容辰,但他的行為已然踩了天劫之誓的底線,誓言的反噬雖不置他死,卻也令他受了很沉重的傷,所以他才會在黃金臺一戰后足足昏迷了七日。
但是似乎所有與顧茫相關的事情,他哪怕再是疲憊至極,狼狽不堪,他的頭腦總是清明的。就好像顧茫打散的魂魄也會縈繞在他周圍守護著他,長久的羈絆已經讓他們對彼此形成了一種本能。
所以墨熄只是片刻的沉默,就捕捉到了自己回憶里的碎片,明白了過來。
“……是扳指。”
夢澤:“什麼?”
“鑰匙是慕容憐手上戴的那只扳指。
”墨熄喃喃道,“所以當初周鶴要摧毀顧茫神識時,慕容憐給了顧茫那枚扳指,因為他知道扳指里有顧茫的一片魂魄,可以讓顧茫支撐得久一些。所以每次顧茫養的獵狗見到慕容憐,就會像見到主人一樣,尤其喜愛聞嗅他戴了扳指的那只手……”
墨熄嘴唇微微顫抖,再也說不下去了。
竟是如此。
他一直覺得自己與顧茫這一路行來太過苦楚,當他在金鑾殿聽到慕容憐說顧茫的一魄已被毀去時,他其實是感到崩潰的,他明白顧茫再也不可能恢復康健了。可是他仍去阻止慕容辰將魂盒震碎,當時除了為了保護重華之外,他私心里也是希望能設法將魂盒里的一魄保留下來,哪怕注定是不完全的,也聊勝于無。
他一直都是這樣苦苦掙扎的心態。
他這三十余年經歷的一切,已經讓他明白,求一個完整太難了,破碎的也是好的,他愿意用自己的人生一點一點地把破碎的東西粘貼回去,這樣的圓滿也令他知足。
可是這一次似乎是上天憐他太不容易,所以竟破天荒地給了他一個團圓——兩魄,顧茫的兩魄都還在,已經回體,已經痊愈。
墨熄在通往校場的路上走著,越走越快,當他抵達訓練場,看到那個站在萬人中央的身影時,眼前卻已是氤氳一片。
他極少因難過而落淚,但此刻卻是高興的。
北境軍的領帥終究是回來了,他的顧茫哥哥,那個完整的,笑得張揚,戰無不勝,一個人就能帶給無數人希望的顧帥,到底是回來了。
他從來都不敢奢求的,命運終于憐憫他,施舍給了他人生中最好的一場夢。
不,不是夢。
是真的。
且余污洗凈,顧茫終于不再是叛徒、小人、探子。而是能站在陽光下,站在獵獵飛揚的猩紅色軍旗之下,站在點將臺上,負手望盡校場映日甲光的統帥。
他的顧師兄,跌跌撞撞,手腳磨破,受盡痛苦、屈辱、歷盡悲傷、別離,終于回到了他最該矗立的那個位置。
重華的第一主將。
有小修士看見了站在校場邊緣的墨熄,忍不住叫了一聲:“啊,是墨帥!”
“墨帥來了……”
“羲和君來了!”
動靜像風吹湖面,一直抵到點將臺前。顧茫正在和慕容憐說話,他覺察到了這一觳波瀾,于是逆著正午的陽光與校場的大風,瞇著眼睛尋聲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隔著人海與兵刃之光的墨熄。
顧茫怔了一下,展顏笑了,黑眸雖不再,但藍眼睛清明得和他們年少躍馬從戎時一模一樣。
他抬起手,在北境軍的飛揚軍旗下,朝墨熄用力揮了揮。
“墨帥!”他喊他,帶著些孩子氣的調侃和兄長般的溫柔,“上來啊!睡那麼久,就差你啦!”
那支被墨熄整治了多年仿佛將嚴肅刻進骨子里的北境軍忍不住哄笑出聲來。墨熄忽然發現這支軍隊根本沒有變過,他們在他手下乖順了那麼久,其實骨子里哪有嚴肅呢,他們的顧帥能注給他們的張揚與嬉笑,才是北境之魂。
他忍著眼眶里因為喜悅而即將滿溢的眼淚,他仰了仰頭,心想著不能讓士卒瞧了笑話。可當他從自行分作兩撥的人潮中向站立著顧茫的點將臺走去時,他知道自己還是掉了淚,他再也嚴肅不了,也冰冷不了。
他會傷心,會難過,會高興,擁有一個血肉之軀該有的全部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