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楚衣的聲音縹緲如煙,在大劫過后的渾天洞內飄散,“只可惜,四舅從來沒有好好地陪過你,教過你,也不曾疼過你。”
“不是的……不是的!!你待我好的!是我辜負了你,是我……四舅你不要走!你換我好不好,換我好不好……”
“你在說什麼傻話呢。”慕容楚衣伸出兩指,輕點了岳辰晴的額頭,“你還年輕,今后的路還有很長。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了,以后自己要多加勤勉,好生努力。你記住,你不止是慕容凰的兒子。”
他頓了一下,溫言道:
“你也是我的外甥,岳辰晴。”
說完之后,他行至墨熄身邊,將手覆在墨熄的心口,將最后的魂力一點點地傳抵過去,遣散那難以紓解的魔毒。
墨熄嗆出一口血來,終于可以動彈,喉間渾沉沙啞地:“慕容……”
慕容楚衣搖了搖頭,低聲問道:“你還沒有告訴顧茫,我就是他哥哥,是嗎?”
“……”
“那就永遠都不要告訴他了。”慕容楚衣輕聲道,“抱歉了,羲和君。”
他的手從墨熄胸膛前移開,那虛影變得越來越渺然,越來越淡薄,幾乎成了難以辨別的一場鏡花水月。
“人各有命,緣淺緣深。看來我與他注定無緣。明日之約我終難赴,還請你讓他……讓他自多珍重。”
最后一點光華也漸消散,只有慕容楚衣的聲音還彌于洞中,是這些年來人們從未聽過的溫柔。
“別再盼我……”
第177章 容楚衣
顧茫坐在客棧的窗邊。
他早已經醒了, 看到墨熄設下的結界,也知道墨熄是有什麼事情暫時出去了。所以他一點都不著急, 乖乖地坐在那里, 等著人回來。
如今的他被折磨得太厲害, 感官與情緒都遲鈍得不成樣子,他很少能體會到什麼鮮明的情緒,喜怒哀樂在他這里都像是兌過了水,變得很淡。
可是他看著天邊慢慢泛起的魚腹白,想到天亮之后,便是與“哥哥”約定好的日子了,他即將會有一個兄長,會有一個家, 他仍然忍不住露出些高興的神色, 趴在窗戶邊,盼望地看著紅霞漫天,旭日一點點地浮出地平面。
他想了想, 起了身,去將墨熄給他買的白衣取了出來。
他覺得自己總是毛手毛腳, 這樣干凈的衣裳實在太容易弄臟, 所以他雖然喜歡, 卻不太敢穿。但是今天他要見哥哥, 所以那必是不一樣的。
墨熄回來的時候,正是天色將亮未亮,晨昏交錯之際。
他推開門, 恍惚看見窗邊立著的人,頎長清秀,玉扣束著長發,皓白如雪的衣袍垂落及地。他有那麼一瞬間心臟重重一跳,恨不能以為昨夜渾天洞的一切都是夢,倚靠在窗邊的就是慕容楚衣,慕容楚衣來赴約了。
可是沒有。
慢慢地他看清了,站在那邊瞧著他的人是換上了新衣的顧茫。
安靜地、馴順地、帶著期待地——
等他將他的兄長帶來。
“墨熄?”顧茫見他回來了,先是高興,隨即又瞧見他衣上盡是鮮血,又覺得茫然,他朝他走過去,“你怎麼了?”
墨熄沒吭聲,事實上他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從渾天洞封地回來的人只有三個,除了被送去坐醫堂救治的小蘭兒,他和岳辰晴兩人都近失語。岳辰晴經歷了嗚咽與嚎啕,便一直坐在血池旁發呆。他恐怕是一直在回想他曾經對慕容楚衣所言所行,想起他是如何聽信了江夜雪的話,將原本就孑然一身的四舅推向更清冷的深淵。
慕容楚衣沒有留下什麼遺物,唯一可以勉強算上的,大概就只有洞窟內那些破碎殘損的竹武士。
它們如今都聽岳辰晴的命令了,因為它們已經失去了親手將它們斫刻出來的那個人。
但是,在渾天洞,當墨熄無意觸碰到其中一只時,它還是縮成了巴掌大小,安靜地躺在地上,好像是為了完成誰的遺愿,等著他將它帶回一般。
墨熄將那只小小的竹武士取出來,遞到了顧茫掌心里。
顧茫愣愣地,但他也只是遲鈍,并不是笨。他一直很善解人意,盡管這種善解人意有時候帶給他的只不過是更多的苦難罷了。房間內靜得可怕,過了一會兒,顧茫小聲問:“他不會來了,是嗎?”
“……”
“他是……不喜歡我嗎?”
墨熄抬手,將他攬進懷里,他壓抑著悲傷,對顧茫道:“不,他有些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得不先離開。他很喜歡你,所以才要我把這只小竹人送給你。等他做完了自己的事情,他還是會回來的。”
“那是要多久呢?”
“可能要……很久很久……”
“……”
顧茫默默地,過了好一會兒,他輕聲問:“墨熄,你怎麼哭了?”
他怎麼哭了呢?
渾天洞里之變只在短短一夜之間,卻好像把沉積了十余年的事情都攪了個天翻地覆。
江夜雪的寬和溫柔是假的,他與秦木槿的恩愛是假的,慕容楚衣的自私無情是假的,君上的種種言語亦是假的。
他好像活在一個連環相扣的局里,他以真心待人,以赤誠示人,可換來的不過是一張又一張的假面。
他曾經以為自己為家國做的都是對的,恩怨是非分得那麼清楚,然而一場驚變之后,卻發現他們不過都是棋盤上的一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