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江夜雪年幼時與母親接觸不多,反倒常與宋先生一道讀書論話,老先生是個良善端正之人,也教得他溫文謙和,寬容修雅。
如此努力之下,岳鈞天自然是被謝夫人迷得神魂顛倒,他那時候更是對江夜雪無限滿意,酒至酣處,甚至還曾說過自己百年之后,想要讓江夜雪繼承岳家,成為這個煉器世家的宗主。而聽到了這一句話的母親,哪怕明知是一句醉言,亦是欣喜得摟著江夜雪親了又親,無限歡喜。
但只可惜,岳鈞天再是好色、再是風流,也終究是個寡恩之人。謝夫人也是深知他脾性的,所以短暫的歡愉后,她依舊會憂心忡忡地對江夜雪講:“你莫要看你爹如今待我們都好,但那個人總還是要入主岳府的。一旦那個人過了門,你與我就只能低三下四地做人,那日子不會好過。”
而這一天,謝夫人將他喚入房中,拉著他的手,細細地將他端詳了一會兒。忽地將他擁入懷里,緊抱住他,對他說:“阿娘就只有你了……就只有你……”
“娘……?”
女人哽咽半會兒,才道:“雪兒……慕容凰……慕容凰要嫁進岳家了。”
“……”
“是在下月初一。”謝夫人將他放開,手卻仍緊攥著他的衣袖,猶如攥著救命的稻草,她雙眼通紅地盯著他,那雙美目一點兒不美了,全是仇恨與偏執。
“雪兒……娘不甘心啊……怎麼能甘心……”
“阿娘……”
“我們一定要去爭,去斗,去搶。你明白嗎?”
可江夜雪那時并沒有任何爭搶的意思,其實母親迷戀的那些錢帛也好,地位也罷,他都并不在意。眼前擁有的這一些他早就覺得足夠了,甚至太過豐奢,如若令他選,他倒更喜愛書中所述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閑適日子。
只是望著阿娘那雙哀哀的,甚至近乎偏執的眼,這些話他說不出口。
他一貫心善,不愿令人傷心,又何況是自己的母親。
“你放心吧,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娘不會平白讓她把你的東西都奪走,娘也不會隨意地任你欺負。”
“這岳府就只有你與阿娘是一條心,夜雪,雪兒……阿娘的好孩子,阿娘以后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你也一定要向著你娘,知道嗎?”
“一切都會回到我們手里的。”
他眨了眨眼睛,他是個很早熟也很早慧的人,他不茍同自己娘親對權財的極度渴望,但他清楚她卑微的出身,明白她這一路走來的不易,也知道她唯恐朱樓崩塌的恐懼。所以他能在心里與她和解。
只是他無心爭斗而已。
慕容凰嫁入府邸的那一天,她的母親盛裝打扮,盡態極妍。她本就是琴女出身,從前過慣了曲意逢迎的日子,拾掇出一張精致的笑臉來對她而言并非什麼難事。她知禮地恭迎她,謙和地忍讓她,卑微地奉承她。
江夜雪看著心中不是滋味,便在喜宴開始,賓客滿座的時候,悄悄地離開了那觥籌交錯的大廳。
天色很暗,晚來落雪。
他緊了緊身上的裘衣,想起后院梅花開得正艷,就打算去那里折兩枝擺到母親,還有先生的屋里。于是踩著咯吱咯吱的細薄新雪,一路行去花園。
而后他就在那里見到了一個白衣若雪的少年,披著鮮紅色的斗篷,正站在大雪里,仰頭看著粉墻黛瓦邊的老梅樹。
——那是他與慕容楚衣的第一次見面。
第172章 年溫柔生慕時
那一年, 他和慕容楚衣都還很年輕,甚至可以說是稚嫩又青澀。
他根本不知道眼前這個瞧上去好像比他年紀還小的少年若真論起輩分來, 其實是他的小舅舅。他還以為這是哪家賓客帶來的小公子, 偷偷跑到院子里賞花。
慕容楚衣心情瞧上去不是很好, 看梅花正看得專注,也沒有注意到身后來了什麼人。
直到一角繪著云天鶴影的青色油紙傘從他頭頂探出,遮住了他的雪,也擋住了他的花,他才吃了一驚,驀地回頭。
江夜雪朝他微微一笑,很有兄長的姿態:“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這麼大的風雪,也不撐把傘呢?”
慕容楚衣睜大眼睛, 先是往后退了一步, 又往后退了兩步,臉上的神情漸漸從驚訝變成冷淡。他沒有回答江夜雪的問題,而是直接道:
“……你是誰。你來這里做什麼。”
這問題問得簡單粗暴沒有禮貌, 對方看樣子也不想和他廢話。
但是江夜雪的脾氣很好,君子如玉, 如琢如磨, 他雖然年紀小, 卻也時常在包容與照顧別人了, 所以他微笑道:“我姓岳,我叫岳夜雪。至于我為什麼來這里……因為這里是我家啊,你在看的這株梅花, 也是我最喜歡的。”
對方聞言不知為何瞇起眼睛:“哦?你就是岳夜雪,謝依蘭的那個孩子?”
江夜雪陡地聽到這麼小的孩子居然直呼自己母親的名字,而且還呼錯了,再是好涵養,也不禁有些好笑又有些著惱。
不過他沒有發作,只是伸手把這少年拽過來,拽到自己寬大的油紙傘下,溫和地教訓他:“聽好了,我娘名叫謝蘭依,不叫謝依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