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憐,你永遠比不過他。”
“你是個跳梁小丑,陰暗小人……你連自己喜歡什麼都做不了主……”
“你是慕容憐嗎?不,你只是一個你爹的翻模……一個牽線傀儡……哈哈哈哈哈……”
一路往前走著。
慢慢地,這些聲音褪去了,白蝴蝶的光芒變得越來越強烈,它閃動翅膀時振落的熒光在不住地飄飛,逐漸將無盡的黑暗驅散。顧茫看到不遠處的前方裂出了一道天光,起初是有風聲從光束里傳來,而后一點一點地飄下了花瓣,飛舞出了更多幻術凝成的蝴蝶。
他向前走去——走到了那片潔白中央。
他聽到了孩提時慕容憐的聲音,輕輕地自那一片潔白的深處傳來:“是你嗎……”
顧茫尚未回答,那只一只在前面翩躚的蝴蝶便陡然化作一個模糊的影子。
小小的慕容憐站在白光里,回頭看著他:“是你……”
幾乎隨著他這句話,忽地一道耀目的光閃過,激得顧茫猛地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他聽到檐角懸掛的叮咚風鈴。
一個諂媚的聲音在說話:
“慕容小公子,您要的點心匣子,您再仔細瞧一瞧,要有什麼不滿意的,小的立刻就讓糕點師傅拿回去重做。”
顧茫慢慢地睜開眼睛。
夢境已經換了模樣。
映入眼前的是一間金紅相間的建物,滿廳都堆擺著碗口大的山茶花,傭人大多是四五十歲的憨胖女人,穿著制式統一的粗布花衣,在廳內堆著笑來回忙碌。
這是玲瓏齋。
重華都城最有名的糕點鋪子。
幼年的慕容憐站在高高的杉木柜臺前,仰著頭,和掌柜的頤指氣使地說話。
他那時候看上去才四五歲,非常稚嫩的一個孩子,全從頭到腳都被竭力裝扮上貴氣逼人的飾物,恨不能連指甲都鑲上寶石。但他又那麼小一個,金的銀的,翡翠珍珠全堆在一起,所以旁人乍一眼看去瞧見的不是個活人,而是個移動的小短腿珍寶柜。
生意人對于這種恨不能在腦門上都寫著“我有錢”的客倌自然是歡迎到不得了,再加上慕容憐又是重華數一數二的貴公子,所以哪怕是個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年過半百的掌柜的也恨不能曲意逢迎跪著喊爹。
慕容憐伸出小短手,接過糕點匣子,打開一看,只見黃澄澄的酥餅油亮松脆,淡粉色的荷花酥層次分明,還有玲瓏齋獨有的奶凍,晶瑩剔透的一小個,上頭擱著一朵含苞待放的春桃。
慕容憐盯著看了一會兒,自己先伸手毫不客氣地拿了一個然后塞進了嘴里。
含糊命令道:“這個我要了。你再去重做一盒。”
掌柜的雖覺得他這一本正經卻又饞蟲大動的樣子很好笑,但又不敢笑出聲來,只得點頭哈腰地應了,重新命大師傅又去蒸糕做餅。慕容憐便在這等待的過程中坐在玲瓏齋的上座,就著一壺月季茶,半點兒也不含糊地把點心都吃完了。
顧茫正不解于慕容憐留給自己的幻境為什麼會是這個,就見得掌柜的一掀竹簾,提著重新包好的一匣子點心走到慕容憐跟前。
“慕容公子,又重新做好一份啦,您再瞧瞧看?”
慕容憐很有些人小鬼大的意思,學著他娘親的樣子,頗為威嚴地擺了擺手:“不必了,我拿走便是。
銀錢從我每月的賬上劃。”
掌柜:“……公子,您沒有帳啊,只有您家的趙夫人有固定賬……要不小的從趙夫人的賬上劃?”
“不行!”慕容憐瞪大眼睛,立時拒絕了他,而后又道,“你等著,我有錢。”
說完便開始從自己的小布兜里掏。
那布兜是趙夫人平日給慕容憐裝閑錢的地方,趙夫人管的嚴,給他的錢兩其實并不多,而且大多是散錢。于是掌柜的就眼瞅著穿金戴銀的慕容公子從兜里掏出一把又一把寒磣極了的白貝幣,攏在一塊兒,一二三四地數了一遍,發現不夠,又掏。
但四五歲的孩子能有多少錢呢?掏了半天,也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破貝幣。
慕容憐仰起頭來,顯然有些心虛,但架子還是要有的,于是道:“就這些了。不用找了。”
“………………”
“后會有期。”
說完便提著糕點匣子,人五人六地在掌柜目瞪口呆且欲哭無淚的眼神中張揚而去。
回了望舒府,慕容憐就召來自己最親近的侍從,先是裝模作樣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才掀起眼簾問道:“咳……那個……那個小賤奴,昨兒被我推了一下摔破了頭,現在還活著嗎?”
顧茫怔了一下,多少還有些印象,于是便模糊地反應過來--
原來這段記憶是發生在自己被慕容憐從秋千推落,撞破了腦袋被林姨抱著去療傷的那一段日子。
侍從摸不透慕容憐的心思,誠惶誠恐地答道:“回少主,他還、還活著呢。”
慕容憐高深莫測地“哦”了一聲,眼神迷離不定,重復道:“還活著。”
“是、是啊,林姨帶著他及時去看了藥修,現在那小子大概是在林姨屋里歇著。
少主有什麼吩咐嗎?”
“……沒什麼。”慕容憐道,“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