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我其實一直都明白你不喜歡我,只是……只是真的聽到你有意中人的時候,多少有一些過不去。”
“……抱歉。”
夢澤沉默著,依舊低頭瞧著自己的足尖,半晌道:“你不用和我道歉。感情這種事情,原本就是勉強不得的。該說抱歉的是我,那天晚上是我失儀,一時沖動,說了許多不得體的話,教墨大哥瞧了我的笑話,也讓你為難了。”
她頓了頓,垂首道:“是我對不住你。”
九州大陸能給女修地位的國度屈指可數,重華并非其中一個。但即使是這樣,慕容夢澤依然能被破例尊為“戒定慧”三君子之一,顯有她的不同尋常之處。她雖也會有兒女私情,柔弱之態,但最后她總是能明白事理的。
夢澤抬起臉來,有些勉強,卻也很盡力地笑了一笑。
“大哥,以后若你愿意了,就把你的意中人……告訴我吧。哪怕是……有諸般不妥,我想若是你喜歡的……便也不會是錯的。”
墨熄沒說話,望著她柔軟的眼神。
最近軍中的傳言太多了,有不少人都已經開始傳,說他與顧茫早有私情。這話舌都已經抵至他耳中,他不知道夢澤又聽到了多少。
但他也不知該如何與夢澤再說些什麼,這些年她為他做了很多,他該道的謝,該說的話,該許的諾,都已奉上了。
唯獨情愛不能予。
兩人走到這一步,也實在是窮途末路,墨熄縱使心里有再多的歉意與謝意,也都說盡了,再反復地提也毫無意義。
于是最后只認認真真地道了一句:“好。”
頓了頓,又道:“時候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回去歇息吧,這里有我看著他。
”
夢澤眼神濕潤,瞧著墨熄,又瞥一眼墨熄身后的顧茫,似是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低低地“嗯”了一聲,轉身離開了軍帳。
第155章 蓮遇刺
營帳里又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墨熄走到榻前, 在顧茫身邊坐下,抬手摸了摸顧茫的額頭——觸手仍有些偏燙, 但終歸比前幾日好許多了。
“夢澤說你白日的時候醒來過,但許是我運氣不好,每次來瞧你的時候,你都昏睡著。”墨熄低低地對他說, 像是希望他聽到, 又像是希望不攪擾到他。
一個人在面對自己的摯愛時,無論平素有多強大, 都是軟弱的。
“血魔獸的殘魂已經被重新封印起來了,封存得很周全,你又一次完成了你的任務。”墨熄輕聲道,“你啊, 無論旁人給你的任務有多難,要求有多苛嚴,你總是能夠完成的。君上從來就沒有看錯你……你比誰都更能成事。”
他低下頭, 額頭輕抵著顧茫的前額。
“只是你什麼時候才能多關心自己一些呢。”
躺在榻上的人安安靜靜的, 柔長的睫毛在眼瞼處垂落濃深的影。
墨熄低聲道:“明明知道自己身上的黑魔之息已經壓不住了,卻還是要解封妖狼之血,就為了拖住國師,讓慕容憐能有時間把錦囊交到我手里。”他閉上眼睛, 眼珠在薄薄的眼簾子之下不安地動著。
“師兄……”
睡熟的人并沒有任何的回應。墨熄就這樣與他額頭相貼, 良久之后說:“所有能做的事情你都做完了,等我們回到都城, 你就好好養病。什麼都不用再憂心,一切都有我。”
“……”
“我不知道我能護你多久,但只要我還在一天,就不會教任何人欺負你。
”
“……”
“你安心休息吧。”
墨熄說完之后,又陪他坐了好一會兒,待到有傳令官急報城東災民安置情況,他才起身離開了帳篷。
外頭的風刮得湍急,帳簾一掀,帶起獵獵風聲,一落,帳內又復歸闃靜。
在這無聲的靜謐中,躺在床榻上的人睫毛輕顫,淚水順著柔軟的臉頰淌落到鬢發深處去——顧茫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他其實根本就沒有睡著,每一天晚上墨熄來看他的時候,他都是清醒的。
只是不知如何自寬,怎樣面對。
他不畏天不畏地,唯獨畏別離。
那一天他自解封印,激發體內所有的妖狼之血與國師對戰,自此之后黑魔之氣就在他體內信馬由韁失了控,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記憶幾乎是崩塌似的地在流逝,而這種流逝是無論如何遮掩也遮掩不了的。
而墨熄已經這樣萬事纏身了,如果每天來看他的時候,都發現他的頭腦比前一天更不清醒,墨熄會怎麼樣?
快刀梟首固然可怕,但鈍刀子一寸一寸地割肉更讓人煎熬,顧茫不希望將墨熄拽入這煎熬之中,于是他寧愿選擇不與墨熄直接地交談。
只是當夜深人靜,大帳無人時,他會從枕褥深處摸索出之前寫下的回憶集,小心翼翼地展開了撫平,猶如溺水之人捉住浮木,近乎偏執地一遍一遍細看。
那上面寫著的內容初時還能努力想起,但是一天過去,又一天過去,紙上的字就越來越像別人的故事,到了今天,他幾乎已半卷都無法回憶出任何的細枝末節了。
顧茫抬起手,將那因翻閱太多而皺巴巴的紙頁揣在心口。
他是那麼用力,以至于手背處經絡浮起,將回憶集摁在懷中,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些分崩離析的記憶都鎖回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