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會散去時,那些人一邊往自己的營帳走,一邊聚在一處唏噓私語。
墨熄講的時候全神貫注,并不覺得累,全部說完之后坐下來,才終于后知后覺地感到一陣疲乏上涌。他抬手支額,緩緩按揉著自己的眉心。
主營帳的人都在漸漸離去,盡管這些人聽得都覺得無懈可擊,在場也無任何人能破他的打法,但墨熄自己仍覺得可以再減損失,于是他依舊在沙盤前坐著,打算歇息一會兒后再自己推演一遍。
正揉著眉骨舒緩,聽到不遠處傳來斟茶的聲音,過了片刻,一盞溫熱的茶水遞到了他旁邊。
這時候人已經散光了,墨熄自然以為能留在這里不聲不響地陪著他的也只有顧茫,他闔著疲憊的眼眸,說道:“抱歉,方才一直在忙著,顧不到瞧你。泡了什麼茶?”
“靈山妙雨。”
墨熄倏地睜開眼睛,微微色變地抬起頭來。
“夢澤……”
慕容夢澤溫柔地笑道:“我自然知道你方才一直在與他們解說沙盤,我瞧著也很是專注,又哪里會因為你不曾瞧我一眼而生氣。”
這番誤會有點大了,但墨熄又不好解釋,不然他說什麼?說我想看的人不是你,是我身邊那個近侍?這簡直是把顧茫往風口浪尖上推。
眼看著夢澤眼波流轉,似因為他方才那太過柔軟的話語而升起一星半點的希望。墨熄沉默片刻,說道:“時候不早了,明日還要再行第二次攻城,你先回去歇息吧。”
“可是我想陪著你。”
見墨熄又欲開口,夢澤立時止住他道:“我知道你又想說什麼,你又想說要我愛惜聲名,不要成日隨著你,要不就是又想說你對我沒任何兒女私情,讓我不要誤會。
”
墨熄:“……”
夢澤垂下秀長的脖頸,雖然仍不失儀態,但神色已然有了些凄楚:“這些話,你已經與我說了好多年了,背都能背出來。我心里也很清楚你待我只有感激,沒有別的情誼。我也不吝求別的情誼——但你讓我瞧一瞧你,陪一陪你,難道也不行麼?”
墨熄道:“你若一直瞧著我,陪著我,就會看不到其他你真正應當看著的人了。”
夢澤抬起眸來,眼底流淌著濕潤的光澤:“你不必替我擔心,夢澤今生看著誰,陪著誰,都由夢澤自行抉擇,無論結局如何,斷無后悔。我亦不求那人回頭瞧我一眼……我只想知道,大哥,如今你心里是已有別人了嗎?”
墨熄沒想到她竟會直接問出這樣的話語,他沉默一會兒,將一口未動的茶盞放下,抬頭對她說道:“一直都有。”
聽到這四個字,夢澤并沒有太意外,但仍是身形一顫,半晌才蒼白著臉,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也是……你從前拒絕我的時候……就與我講過,說你不會喜歡我。只是我,我……”她有些說不下去了,嗓音微微發著抖。
她沒有把話說下去,墨熄也能知道她言下的意思。
他早就對她表明過心跡,說過他心中已無他人位置。但夢澤從前哪里會信呢?只會當做是他拒絕她的一種方式罷了。
畢竟他和任何一個姑娘都沒有過于親密的交集,而他又不能指名道姓地說他付之全部愛意的人就是顧茫,所以曾經誰都不認為墨熄說的“心有所屬”是真的。
直到最近,曖昧的痕跡越來越藏不住,諸多細枝末節浮上了水面,墨熄的話才終于變得令人信服。
夢澤扶著桌沿,緩了好一會兒,才強笑道:“是哪家的千金,你……你怎麼瞞了大家那麼久……”
“不是什麼千金。”
夢澤的臉色愈發白了:“是……庶民嗎?”
“……”
在這沉寂之中,夢澤的目光自墨熄束發的纚帶上掠去。那一日墨熄錯戴的發冠自然是早已被換下了,甚至這男人太不關心這些小物件,都不曾發覺自己曾經戴過一條明顯不屬于自己的帛帶。
夢澤輕聲道:“大哥,你可是親貴。”
墨熄雙手交疊于桌前,抬眼看著她。
夢澤哀然道:“你覺得你能和一個普普通通的姑娘在一起嗎?遠的不提,近的你看一看先望舒君。重華那麼多前車之鑒,你……你自幼長在王城,你不是不知道……”
墨熄道:“你以為先望舒當年不清楚?”
“那你也該想想他的下場!”
墨熄停頓些許,嘆了口氣:“夢澤,多謝你提點我。但我與他的事情,和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關系。我會保護好他的。”
“……”
“因為我喜歡他。”
夢澤的眸中已盡是水汽了。墨熄起身,接著對她說道:“我也會保護好你。”
夢澤含淚問道:“因為什麼?”
“因為我感恩于你。”
夢澤聞言,閉目凄然而笑。
“很早之前我就對你說過,我欠了你一條命,若你何時需要我,所有能為你做的我都會為你做。”
“但是唯獨這顆心。”墨熄抿了一下嘴唇,說道,“是我給不起的。”
夢澤復又抬眼,嗓音顫抖地問道:“……你斷不會再變心意嗎?”
作為金枝玉葉,問到這份上有多折辱她自己,墨熄不會不清楚。但這并不是折辱不折辱便能逆轉結果的。
墨熄注視著她的眼睛,說道:“我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