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熄道:“你去也有去的好處,至少我能時時刻刻都看到你。那如果你愿意的話,我這就去和君上——”
顧茫卻打斷了他的話:“我想去戰場。但我不想率領赤翎營的人。”
墨熄:“……”
顧茫道:“我不能再當領帥了。”
“你想想看,赤翎營全是親貴出身的修士,與燎國對戰那麼些年,他們恨我都恨到骨子里了,要他們愿意聽我的軍令,那就是天方夜譚。”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是在擔心這個,那你不必有憂慮。”墨熄道,“你戴上覆面,君上會告訴赤翎營,你是王室的一個顯赫貴族,但是因為一些緣由暫且不宜公開具體身份。有了君上這一句陣前訓誡,主帥又是我,他們哪怕再多猜測,也不會有任何妄舉。”
墨熄深邃的眉弓下,那一雙漆黑若夜的鳳眸看著他,那眼神溫和,沒有強迫,沒有勸導,只有無窮無盡的包容,像是吞浸了星夜的滄海。
“只要你愿意。”
“但如果你不愿意,或者你只是想當一個小兵,隨在我身邊,那也都由你。”
顧茫又怎麼會不愿意呢?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墨熄的苦心。
率領赤翎營打一場卓著勝仗,日后若是能有機會將自己探子的身份公之于天下,這也是絕不可小覷的功勛證明之一。
想來這個赤翎營統帥的位置,墨熄和君上討要的很辛苦,君上屬意選慕容夢澤為副帥,顯然有他的私心,墨熄這是動了君上的利益才給他爭取到的一張籌碼。
顧茫沉默一會兒,說道:“……還是讓夢澤去吧。”
盡管心中多少有些準備,但當聽到顧茫真的放棄了的時候,墨熄的眼神還是微慟了。
——就像顧茫能一下看透墨熄做的犧牲,走的險棋,觸犯的君上的界線。
墨熄又怎麼會看不透他師兄的放棄亦是為了他?
“顧茫……”
顧茫籠著寬大的深藍色衣袖,解釋道:“我當這個赤翎營的統領終歸還是不合適的,所有的眼睛都看著我,保不準就會有誰發現端倪。若是在大戰時我的身份暴露,勢必會引發重華軍士的內亂。”
“而且我的記憶一直在慢慢地缺失,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我會變成什麼樣子。如果我去做這個將領,沒有一個清醒的頭腦是不行的。”
“……”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顧茫看著墨熄黯淡下來的神情,上前捧住了墨熄微涼的臉龐,眼尾展開柔軟的笑痕,“但是我也只是想為重華出一份力,想和你們并肩作戰,想陪在你的身邊。”
頓了頓,他微微踮起腳尖,抵住墨熄的額頭,手滑下來,與他十指交扣。
“這一次,就讓我做你身邊的一個隨扈吧。”
墨熄低眸道:“你該有的位置并不是這個……”
“我想有的位置就是這個。”
墨熄:“……”
“乖。”顧茫蹭了蹭他的前額,“能有再與你一起為重華出師的這天,我已經很高興了。”
“和你。和北境軍一起。怎樣都是好的。”
“墨熄,我們又可以比肩而戰了。”
——
重華大歷六月十七日。
夏。
熄戰未至兩載,燎國撕毀合約,舉兵進攻獅駝關。因重華調兵拖延,燎軍在擊破獅駝險關后,閃電鯨吞楓城、荻城、大澤三城,將沉棠當年封印血魔獸之要地再次收歸囊中。
大澤破城消息傳來當時,君上終自沉眠中蘇醒,為迅速將此城收復,朝議當日,君上便立行點兵,緊密備戰。
獵獵罡風吹拂著鮮紅的戰旗,點將臺欄柱邊,君上負手而立。
在他左手邊,是一襲黑衣金邊的墨熄,右手邊則是寶藍色華袍的慕容憐。
烈陽高照,君上的目光一寸一寸掃過下面陣列周嚴的三軍,顧茫亦以覆面遮臉,立于其中。君上的視線落到他身上時頓了一下,隨即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以這種方式與他的顧帥打過了招呼。
北境軍的統帥,飛馬營的統帥都已經落定了。君上盤著手腕上的天珠,而后以擴音術將聲音傳至整個校場:“慕容夢澤,出列。”
“是,君上。”
夢澤從軍陣之側走了出來。
她長相柔美,身子羸弱,但儀態卻很挺拔。尤其是當她束起發辮,換作一襲修身的嫡系王室軍禮袍時,就更顯得軍容端肅,誰都瞧不出她是個病懨懨靈核破碎之人。
君上道:“赤翎營主帥一職,今授予你。望你與望舒君同心協力,襄助羲和君北征大澤,收復失地。”
此言一出,軍隊里隱約有些騷動開始暗波流轉。
慕容夢澤低頭道:“遵命。”
她從傳令官手里領了金令箭,踩著鋪著朱紅色氈毯的臺階,走上了點將臺,按規矩站在了主帥墨熄的身邊。
點將臺莊嚴肅穆,不可有隨意的交頭接耳,可是當夢澤在赤翎主帥的位置站定時,不少勛貴都流露出難以置信且萬分不滿的神情。他們不吭聲,眉眼一交匯,便已是不言而喻。
重華的可用之人不少,憑什麼這枚金令箭是由慕容夢澤來接的?
莫不是君王私心?
莫不是想要夢澤與羲和君并肩而戰,互通有無?
莫不是存心疏遠外戚……
種種念頭仿佛實化,在靜謐無聲的點將臺暗流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