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打斷他的是墨熄突如其來的擁抱, 這個男人的溫暖而結實的懷抱將他牢牢擁住, 像是要將他從冰凍三尺的湖水之中捕撈,揉進他久違了的人間四月。
顧茫的藍眼睛一下子睜大,他被墨熄這樣抱著,太吃驚也太惶然了, 以至于竟忘了自己原本想說些什麼。
墨熄緊緊抱住他, 下巴抵著他的發頂,不住地親吻著、撫摸著他的頭發。
“我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只一句話, 顧茫渾身都繃緊,他掙扎著,想要將墨熄一把推開。可是手還未用力,就感覺到這個抱著自己的男人在微微顫抖,墨熄沙啞道:“師兄,別再說什麼傻話了,也別再做什麼傻事。”
顧茫幾乎是有些無措了。
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都將自己偽視得很好,他筑起最堅硬的蚌殼,讓世人都只能看見他的冷酷決絕,仇恨殘暴。可只一覺醒來,他發現自己的偽飾被刺得支離破碎,他最想保護的那個人眼眶通紅地出現在他面前,伸手觸及他那一顆無所遁逃的柔軟的心。
他幾乎是本能地否定:“墨熄——你根本只是一知半解,再說我的事情與你又有什麼關系?我早與你說過咱們倆不是一路人,我根本……我根本……”
墨熄的回應是把手撫在他的腦后,嗓音渾沉,帶著鼻音,他說道:“你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顧茫:“……”
他們像是隔著一層冰面,外面的墨熄要擁抱冰層底下的顧茫。他無論玄冰有多冷,怎麼也不肯退卻,于是冰層在一點點地化開,一點一點地崩毀。
“你根本就不愿殺伐,不想征戰。
你也從沒有想過要害我,沒有想過要報復任何一個人……”
墨熄聲音低低的,方才顧茫睡著的時候他在哭,如今顧茫醒了,他卻又不愿了。顧茫受的苦已經夠多了,他不想再讓這個柔軟而堅韌的生命再為他擔憂、替他難受些什麼。
“八年了,顧茫,你很苦吧……”
“對不起,是我沒有懂你。”
他每說一個字,顧茫在他懷里的顫抖就越鮮明。而等最后這句話說出口,顧茫便在這一瞬間像是要被什麼壓垮了,他瑟縮得那麼厲害,墨熄甚至能聽到他堵在喉頭的低低哽咽,能感覺到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浸在了他的胸膛。
“不……不不……”顧茫胡亂地推搡著,墨熄從前從來只看過他顧茫哥哥聰明機敏的模樣,而此刻被逼到絕路里卻還要掙扎著說謊,只為了保護他,不讓他接近自己的顧師兄卻這麼笨拙,笨拙到固執,笨拙到可憐。
笨拙到讓他整顆心,整個人都千絲萬縷地抽痛起來。
顧茫不知道自己還能解釋什麼,還能獻祭什麼,他只是一直在保護著別人,這種保護成了刻進他骨子里的本能,而一旦做不到了,就會讓他如瞎目斷爪的龍一般手足無措。
他不住地重復著:“不是這樣的……你不明白……”
墨熄握住他的手,眼圈微紅著:“你就一定要推開我嗎?”
“……”
“那麼多年了,師兄,你知道我最痛苦的是什麼?不是你刺我一刀,不是你離我而去,而是你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我不認識的人……你知道我那時候有多難過?”
“我清楚你是想保護我,不想牽連我,可是我也早已和你說過的,我在這世上除了你之外,再沒有一個可親之人了。
你護著我的時候,何不想想什麼才是對我而言最殘忍的?我難道會怕與你同受苦難,怕受眾人非議指責嗎?——我怕的是你再也回不到我身邊,顧茫,我怕你走啊!”墨熄閉上眼睛,即使淚能忍住,睫毛卻已是濕潤的。
“這麼多年……我待你一直都是真心的。以前我總是希望我的真心能夠換得你的實意,但是經歷了這麼多,你喜不喜歡我,愿不愿意與我在一起,這些都不再重要……我只請你……”
他撫著顧茫的頭,垂眸親吻顧茫的額角,強忍著聲線的顫抖,喑啞道:“我只請你能給我保護你,陪伴你的機會……我只想守著你……你就真的什麼真相都不能與我吐露,不能把你肩上的重擔分給我哪怕一點點?”
“顧茫……我也是你的手足同袍。你寧愿墜我入寒窟,也要讓我這樣痛不欲生地活著嗎……”
他說的是那麼真摯深情,可是顧茫卻只覺得難受的厲害。
八年了。
從顧茫決意成為密探暗子的那一天,他就籌謀過墨熄的未來。但那個時候他們還那麼年輕,尚未經歷過情愛的苦楚,因此顧茫很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絕情一些,這個年輕人會覺得愛他是一件極痛的事情。
只要痛了,墨熄遲早就會放手的。
可是他一直等,一直等。
他扎的墨熄滿掌是血,刺的墨熄一身是傷,墨熄卻始終都沒有將他放下。這些年,他一直希望墨熄能夠把他們過往的愛意看淡,希望墨熄能夠好好地過安定日子,娶一個溫柔賢良的妻子,有一群活潑可愛的孩子。
年少輕狂時發生的那些不可遏制的情與愛,遲早都會被歲月滌蕩成再也看不清的墨痕——他原本就是這樣為墨熄考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