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熄的手都在顫抖,他沒有再答夢澤的話,而是走到顧茫榻邊。他俯身凝視著那張擦去了血漬后蒼白到了極致的臉。
幾許沉默后,他對神農臺的長老道:“繼續。”
夢澤眼里終于閃起焦急的光斑,她道:“墨熄——”
“之后我都會跟你解釋。只要你信得過我。”
夢澤:“……”
墨熄道:“我必須救他。”
四下里內寂的可怕,似乎有某種看不到的暗潮在流涌著。有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夢澤要怒斥要爆發要崩潰了,可夢澤最終停頓好一會兒,慢慢說道:“……好。既然這是你的選擇。”
頓了頓,她上前。
“我幫你。”
月娘驚道:“公主!”
夢澤似乎在竭力繃著什麼情緒,她一直以來都是一個極會隱忍的人,但這一次,卻是幾乎所有人都能看見她眼底涌流著的傷痛與委屈。
夢澤嘴唇微動,似乎想接著說什麼,但她大概是高估了自己的能耐極限,話未出口她的眼眶就有些紅了。她偏過臉去,垂了眼睫。
月娘心疼極了,也顧不上什麼主仆尊卑了,她痛惜道:“公主,您、您這又是何苦……”
夢澤閉了下眼簾,睫毛顫動著,再一次控遏自己,這一次她終于生生忍住了那幾乎流溢而出的悲傷。
她睜開眼眸道:“拿我的藥箱。”
眾人皆是一愕!
慕容夢澤居然是打算自己再行醫術嗎?!
重華兩個藥修大宗師,一個是“貪嗔癡”三垢里的姜拂黎,還有一個就是“戒定慧”三圣里的慕容夢澤。可是夢澤多年前因為救治墨熄,透支了自己的靈核之力,許多事情都不能再親力親為。這些年她悉心調養,身體才終于漸漸恢復。
若是再親行醫術,雖然能達到最好的效果,但她恐怕會徹底淪為一個廢人。而墨熄怎可能允她再犧牲一次?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臂,低聲阻止道:“夢澤,回去吧。”
“……”
“我已經欠你一條性命了。他不能再欠。”
慕容夢澤被他握著臂腕,秀長的眼里漸漸有水霧聚起。
或許真是這些年等待得太久,克制得太多,從來喜怒不行于色的玉葉金枝居然落得一個在眾目睽睽下濕紅眼眶的境地。
“墨大哥……他有事你會難過,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呢?”
一眾人從未聽過夢澤公主有過這樣情緒激動的表露,一時間都有些不知所措,他們明知道不該聽不該看,可又不能從屋里離開,只得充作木雕泥塑。
夢澤聲線顫抖道:“你覺得若你再出事,我會怎麼樣?我這一生都不能再修成正道了,難道我這一輩子在你眼里就這麼不值當,就只能換你這麼短短幾年的安平嗎?!”
她說著,淚水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順著晶瑩軟潤的臉頰淌下,滴在墨熄握著她臂腕的手背上。
“你這師兄……若他對你而言真有這麼重要,我寧愿再行一次禁術,將他給你救回來!墨大哥……能做的我都做啦,我只請你今后能多記得我一點……那我也……我也……”
她驀地合上眼簾,大顆大顆的淚水便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滾落。
墨熄原本心境就已如繃到極致了的弓弦,顧茫的病癥根本不能再拖了,他亟待要詢問神農臺長老還有無解決之道,可一邊又是夢澤這般模樣。
他根本不會哄女人,他心里又急又悶,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讓她不要再插手管這件事情。
墨熄是知道虧欠一個注定還不了的人情是有多難受的。
他每一次看到夢澤都會覺得內疚,覺得自責,而這種內疚和自責注定無法填補。因為夢澤想要的東西,他早就給了床上那個男人,根本沒有辦法再施與她。
正因為如此,他在她面前總是不知該怎麼說才好,怎麼做才好。就好像被無形的傀儡線綁縛住了一樣,許多事情不管他情不情愿,只要夢澤開了口,他都會去做。
這種身不由己的滋味太難受了,所以他根本不想讓顧茫與自己再承一份根本不可能償還的恩情。
而正當這時,一直維系著顧茫神識穩定的藥修忽然“哇”地嗆出一大口淤血來,手上的法術光陣一下子就黯了。
神農臺長老驚道:“怎麼了?!”
“他、他體內的神識太古怪了,剛剛忽然有一種很兇狠的意念沖出來,弟子不才,實在支撐不住……”
正在這時,床上的顧茫忽然雙目大睜,可是他并不是恢復了意識,他的眼珠左右轉動著,瞳孔渙散得厲害,嘴唇喃喃地似乎在詛咒些什麼,緊接著血淚就涌出了眼眶,順著他長長如鳳尾的眼眸涌流下。
有道行不足的小藥修失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這時黑魔咒在他身體里開始反噬了……”夢澤喃喃道。
她驀地抬頭對墨熄說:“他的神智已經開始崩散。現在這樣我就已經不確定能不能將他救回來,如果再得不到控制,墨大哥——他會殞命的。”
墨熄臉色驟白!
夢澤將他的關切都看在眼里,哀然道:“……你不想他有事的話,就讓我試試吧,反正……反正我在你心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