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說,你看,我沒有騙你。
春天會來的。
春天已經來了。
猛地一陣強烈的力量將他推出重重黑暗——玉簡內那個顧茫的幻影仍在眼前,仍沒有散去,而他已徹底回到了江夜雪的宅邸里。
他沒有回神,血不住地從皸裂的皮肉,從唇角淌出,但他不覺得疼。他聽到江夜雪在焦急地喚他,在替他把著心脈輸送著靈力。
可是什麼都感覺不到。
他大睜著眼睛,一直都沒有眨眼,他怕一眨眼,那個笑容的殘痕就徹底消散了,眼淚順著他血污縱橫的臉龐流淌下來,淌進鬢發里。
“墨熄……”一探之下,靈力枯竭,那一顆之前就被顧茫毀去的靈核,又已瀕至臨界,江夜雪也不禁有些哽咽了,“你這……又是何必……”
墨熄沒有答話,像是魂靈已經死去了一樣。
良久,他才嘴唇翕動,輕輕把手從江夜雪掌中抽了回來。
“墨熄……?”
墨熄掙扎著,他都已經這個樣子了,不知是什麼支持著他,他竟然還能掙扎著下床,掙扎著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江夜雪見他瀕臨崩潰卻還堅持著執拗著往前走,不由地面白如紙:“你要去哪里?”
“……”墨熄頓了一下,說,“回家。”
他要回家去見顧茫……他要回去與那個其實已經恢復了記憶的顧茫訴說所見真相……他要趕回去……
他要趕回去,趕回去說補一句八年前的等等我。
補一句八年后的我信你。
對不起……
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黑暗也好,污名也好,我與你一起度過,我和你……一起扛……
“他已經不在羲和府了!”驀地一聲,猶如驚雷。
墨熄倏地回頭。
江夜雪的臉色更差了,似乎是拿不準說還是不說,但最后他仍是咬牙道:“……在你讀卷的時候,慕容憐來過。”
“……”
“顧茫已經被司術臺帶走了。”
第123章 此墮深淵
與此同時, 重華司術臺。
“周長老!”
“參見周長老!”
周鶴是個很嚴謹的人,他有著良好的更衣習慣。在外, 他穿著自己家族的常服,可只要他回到司術臺,不管有多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做,他一定都會先去更沐室把司術臺的衣袍換上——其實做到他這個位置, 當差不穿正裝早就沒什麼人會計較了, 但周鶴偏不。
他一定要穿司術臺修士的法袍。
重華的每一個機樞都有著一套能夠代表他們職能的裝束。最受少男追捧的,是墨熄他們軍機署的黑色修身戰衣, 窄袖收腰翻領,緣口配有金扣,襟口配有金穗綬帶。最受少女喜愛的則是神農臺的衣冠,孔雀絲線織就的青碧綢袍, 用沉香熏過,外罩一件素紗蟬衣。
相較而言,司術臺的著裝就沒有那麼好看, 只一件立領窄袖月白色長衫, 并無特殊之處。
對此,有人將周鶴對法袍的執念解釋為輕微的強迫癥,有人則說他是因為某種迷信,眾說紛紜。
而其實周鶴一定要換衣服的原因很簡單:
他喜歡自己的這份差事, 喜歡到每次接任務都有種莫名的儀式感, 而換上法袍一定是這一場儀式的開頭。
他此刻正要享用這令他癡迷的狂歡。
“周長老,試煉的蠱蟲和法器都已經備好了。試煉體也已經帶到了修羅間, 目前狀況很穩定。”
周鶴正一邊沿著長長的甬道往前走,一邊調試著自己左手戴著的鋼爪指套,聞言倒是怔了一下:“很穩定?有多穩定?”
隨侍點了點頭:“沒有任何過激反應,非常鎮定。”
周鶴沒立刻吭聲,半晌低聲說了句:“還真是傳說中的‘神壇猛獸’。”
司術臺的修羅間建在地下,周鶴靠近時大門的鐵鏈嘩啦一聲自行縮回,陰刻著刑天繪像的石門一左一右緩緩打開。
一股砭人的霜寒立刻從敞開的石門縫隙中噴出。
侍立在石門左右的守備向周鶴行了禮,而后抖開一件早已備好的黑貂大氅欲替長老披上,但周鶴抬了抬戴著指套的手,示意不必了。徑自走了進去。
修羅間是一方約摸五丈寬長的寒室,由于大多試煉都需要在寒冷的場所進行,所以修羅間的內壁是用昆侖萬年冰斫砌,四壁天頂腳底都是冰面,乍一看就好像進入了神話傳聞中的鏡宮一般。
顧茫在修羅間的中央,正閉著眼睛打坐。
周鶴走過去,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個男人——他當任長老以來接觸過不少試煉體,大多數人別說進入修羅間了,押進司術臺大門的時候就已經嚇得渾身篩糠屁滾尿流。而像顧茫這樣沒事人一般的,他還真是見所未見。
這人是傻的徹底了,所以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將會面對什麼嗎?還是燎國的黑魔融淬賦予了這具肉體凡胎什麼能力,譬如不畏疼痛,不懼生死……凡此種種。那剖析起來該多有趣。
周鶴愈發有些心潮澎湃,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修長的手指按在了腰間的“獵鷹”上。
或許是因為這個人的身份也好,反應也罷,都太特殊,所以一向習慣把試煉體當做牲畜來看的周長老居然生平第一次——對于剖析的對象產生了一點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