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闔了眼簾,而后說:“……是。”
猶如砰地一聲弓弦繃斷,殘弦不住地發著抖,震顫著……
縱使身在玉簡之中,不過是個旁觀者,墨熄仍覺得這一晚的凄風楚雨都在瞬息間殺進了他的骨血里,他渾身的血都涌上了頭顱又立刻凝成了玄冰,他像是被這一聲肯定凍住了。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
冷,真冷。
可又或許是他一直以來都在等待著這一句平反,這一句叛國的真相,他等待了八年,悲傷了八年,痛苦了八年,也絕望了八年。
當他真的聽到這句話,知道顧茫確實是有所隱衷,甚至是重華反插在燎國的棋子時,這些年所有的情緒都在瞬間化作了酸楚和心痛……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多諷刺。
只有真正走上這一座萬人稱羨的高臺的人,才會知道什麼叫做“重臣。”
所謂“重臣”,上不臨天,下不臨地,所有的陰謀詭計詭譎犧牲全都出君王之口入臣子之耳,從此燦爛真摯的笑容被從臉龐上鮮血淋淋地揭落,一張由不得你選的面皮被死死扣在你的臉上。
待血干了,疤褪了,你抬起頭來,卻再也不能從銅鏡里瞧見自己的臉。
所謂“英雄”,或許為了一個夢想,或許為了一個目標,或許為了一個人一句約一片意,在某個暴雨滂沱的夜晚點了頭。
從此便付出了一輩子,再也沒有退路。
風吹得他的廣袖嘩嘩作響,顧茫撩開鬢邊碎發,說道:“君上想要證明自己是對的,想要做出一番動天事業,讓服不了孤的老士族看清楚您究竟是踩著血肉登上君位的廢物,還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君王。
是嗎?”
“……”他這番話說的太過沉靜了,仿佛再竭力壓抑著什麼情緒似的,君上因此沒有立刻回答。
“君上想做明君,想改重華之根本,自然是一件好事,顧某也十分佩服。”
聽他這樣說,君上稍松了口氣,正欲接話,卻聽得顧茫道:
“但是君上,我已經死去了七萬次,心口的傷疤還未結痂,七萬的英魂還未安葬。是,我愿意成為您的利刃,成為您灌入燎國腹內的毒藥,成為替您搜羅黑魔情報的探子,成為你為安撫老士族送上的犧牲。”
“這些我都可以答應,我都愿意去做。只想求您看在這七萬死人的份上,留我的兄弟一條生路。”
“……”
“我不是什麼戰神,我只是那十萬奴籍修士里的一個。我愿意成為您欽定的叛徒背負一生的罵名,但我懇請您還他們一個該有的公道。”
君上緩然合上眼睛,似乎被他的話攪擾地痛苦不安。
他低聲道:“孤不會讓你白白受累,總有一天……顧卿,總有一天,孤會替你沉冤昭雪,待那一天,孤將親自替你配上藍金佩綬,孤將昭告整個重華昭告每一個安平樂業的百姓,告訴他們是你付出了這樣犧牲,才有了那樣的天下……”
顧茫的眼眸有光閃爍,卻最終并沒有為君上所描述的未來所動容。
他依舊是清醒的,清醒且死死咬住他認定的東西不松口。
他盯著君上的臉,一字一頓地:“那陸展星呢。”
君上看著他,他們之間的對視像是一場無形的角逐,最終君上在這片令人心慌的死寂中敗落,他闔上眼簾,低聲道:“顧卿,陸卿斷沒有生路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君上:聽說我昨天的演講沒有取得評論區的信任,我決定再努力一把。
顧茫茫:你先勸得動我再說吧,我覺得她們比我聰明,你先把我說服了,再去說服她們23333333
第119章 亦為活人
盡管早已揣得君上心思, 但當這一句話真的如重錘擂下時,顧茫的聲音還是驀地顫抖了:“為什麼?!”
“因為這枚白子上淬了魔氣, 陸展星的靈流已經不再純粹了。你覺得重華有多大可能允許一個身上帶了黑魔法術的人好好地活著?”
君上接著道:“從古自今這些染上黑魔氣息的人不是被車裂分尸就是被架在試煉臺上煎熬而死。你是想讓他洗刷罪名而后被這樣毫無價值地折磨到死去,還是想讓他的死至少為重華、為你們鋪下前行的路。”
顧茫:“……”
“孤想要重華接受奴隸,了解黑魔。”頓了頓,君上說, “但是代價是, 陸展星的冤案注定只有你知我知,他必須被判刑。”
燈火又在強風中滅去幾盞, 黃金臺的光芒更暗了。
顧茫聽完這句話,微仰起頭,似乎在忍著眼眶里什麼濕潤的東西,過了一會兒, 他似乎不想與君上再爭執下去,低啞道:“……那麼……接下來呢?判刑之后,又當如何?”
“接下來, 孤會給你的叛國鋪設下一條順理成章的路。今年秋獵之后, 陸展星會照例問斬,你的軍隊殘部會被羈押,孤對外不會釋放出哪怕一星半點對奴籍修士心慈手軟的信號——孤會做的很徹底,讓滿朝文武都認為孤最終選擇了老士族階級, 讓所有人都看到孤在削你的權、貶黜你、排擠你……孤會將你往絕路上逼。
”
“……”
“到秋獵問斬完畢, 孤會給你最后一臂推力,讓你有充足的叛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