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失去了爹娘的孩子在他懷里哀哭著,小貓兒似的抽噎,最后仍是魔氣上漫,死于燎國黑魔之疫毒。
想到鶴發雞皮的老翁拄著拐杖在殘陽如血的寥破村莊里老淚渾濁失了心智,一遍一遍地重復著再也回不來家的孩子的名字……
他怎麼能不希望顧茫伏誅,怎麼不希望打過這些殘酷戰役的將領被殺死?!
是以在顧茫落網之際他曾選擇了不置一詞,將此人交由重華、交由君上依律處置。可是……
交疊的纖長眼睫似乎便在這一刻濕潤了。
可是但他真的看到那個人的時候……他就會發現原來那顆早該被淬煉成鐵石的心,還是肉長的。
他是有私的。
他為他的私而恥辱,為他的私而感到日夜難寐心血不寧,他看到懷里的孩子睜開血紅的眼睛詛咒他唾罵他,他看到老翁轉頭化作青面獠牙的臉喝問他怒斥他。
叛徒!!
叛徒……
江夜雪望著眼前的人,終究是忍不住,輕聲道:“……墨兄……”
墨熄沒應聲,他靜靜地停頓一會兒,唇角泛起了一個幾乎是悲傷極了的笑痕。
“如果載史玉簡能讓我知道當年的真相,如果我真的能發現他是有隱衷的——”他抬起眼睫,目光濕潤地望著江夜雪,“哪怕死了,我也會是開心的。”
“……”
“至少這一生,我沒有護錯人,沒有看錯人。我也……我們也……”鎮定和冷靜終究是在言辭里又趨破碎,墨熄驀地合眸,喉結滾動,沒有再說下去。
我們也終于不再是叛徒與懦夫。
這八年來的血海浸淫,也終能到一個盡頭。
第115章 煉開始
一卷殘破的玉簡攤在小幾上, 散發出微弱的熒光,好像一個氣若游絲的將死之人倒在冰天雪地里, 等著有誰能聽到他彌留之際唇角漏出的最后一縷真相。
江夜雪道:“羲和君,我最后再提醒你一遍,你要認真想清楚了。載史玉簡不比上古神鏡,到底只是一件俗物。所以如果你硬要窺其內容, 那麼它的殘破, 會需要你的血肉靈力來填補。”
“或者你可以選擇等。君上也未必就能在一月之內發現載史玉簡被你盜走,這樣你也不用冒險, 一切都可以更穩妥些。”
墨熄沒吭聲,煙云般的濃深睫毛垂遮著,遮去他眸底流淌著的光影。
八年前,他眼見顧茫墮入風月聲色, 他就想著要等。
等顧茫重新振作,等時光慢慢把傷口撫平……可是他等來了什麼?
歲月不能夠讓傾頹的棟梁重新立起,只會讓曾經的雕欄玉砌都化作斷壁殘垣。
“我已經讓他等得太久了。”墨熄說。
“……”
“清旭, 開始吧。”
羲和府外。
周鶴一手按著腰間的獵鷹, 一手負在身后。顧茫被司術臺的幾個侍從羈著,站在周鶴旁邊。周鶴的目光掃過惴惴不安的羲和府眾人,掃過滿頭冒汗的李管家,掃過面目陰森的慕容憐, 唇角研開一個冷冰冰的淡笑。
“不勞諸位相送, 周某告辭。”
說罷就要帶著顧茫離去。
也是,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 墨熄并沒消息,而君上的御詔又確實掌握在周鶴手里,白紙黑字地寫著試煉顧茫的第一機構就是周鶴的司術臺。
哪怕是慕容憐想要向他人,那也一樣沒有余地。
眼見著顧茫就要被周鶴帶走,強烈的求生之欲讓李管家嚷了出來:“周周周長老!您看您要不要再留下來喝杯茶?羲和府有蓬萊仙島三十年母株的瑤池飛葉,還是當年先君當作敕封禮之一賞賜給我家主上的!”
李管家有這一搏,并非毫無緣由。
周鶴乃是個好茶之人,據說是因為平日里司術臺的事務太過血腥,物極必反,周鶴除了挖人腦漿之外最愛干的事情居然是品茗。拍賣行每年只要有上品茶葉進拍,周家必然會派人過去競錘,這是整個重華都知道的事情。
果不其然,周鶴聽到瑤池飛葉的時候瞳孔微微一縮。
李管家立馬趁熱打鐵,狗腿道:“這茶封了十余年了,尋常客人我們都不拿出來招待,唯獨周長老這樣的內行人,那才配喝啊!”
“……”周鶴的手摩挲著獵鷹的刀柄,似乎在挖腦漿的快樂與品茶的快樂中天人交戰,但最后仍是變態擊敗了正常,周鶴抿了一下唇,下頜一揚,示意隨扈,“不必了。把人帶走。”
“是!”
隨扈押著顧茫就要塞進司術臺的馬車,李管家看上去簡直像是看家護院不利屋內遭了竊賊生怕主人責罰的狗子,扶著門框都快要昏厥了。可就在這時,慕容憐忽然開口了:“等等。”
周鶴瞇起眼睛:“……望舒君,御詔都給你看過了,你還有什麼指教?”
慕容憐用力啜了口煙道:“人你帶走可以。但是話說清楚了,你不能玩得太過分。我這里還等著用這個試煉體,你要把他用死用殘了,以至于我的試煉沒法做……”
他瞇起眼睛,拿煙槍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周鶴的臉頰,森然道:“那你憐哥就會很生氣,你憐哥一生氣,接下來你在重華可就不會活得那麼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