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修真學宮。
江夜雪坐在黃楊嵌靈玉小幾邊。這張小幾鼓腿膨牙,內翻馬蹄, 桌面攢框鑲嵌著上佳的歸元石,流淌著充沛的靈力。
由于煉器師們常需要修復一些破損的物件,他們的房間內一定都會有一張類似的桌幾,能夠配合修士逆轉損耗。只不過每個煉器師的水準不同, 有的煉器師只能修補一只破碗, 而像江夜雪、慕容楚衣之輩,他們能復原的東西就太多了。
這一套術法看起來容易, 但實際對于煉器師的要求極高,修復時靈流稍有偏頗就可能導致不可逆轉的后果,所以如果第一個年輕修士想成為煉器師,學宮最終的結業試煉一定會有“修復”這一大項。
相傳, 當年煉器世家的大公子,也就是如今岳辰晴的老爹岳鈞天,他結業的時候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復原出一百七十八件損毀的寶器, 破了學宮百年來的記錄。岳鈞天總愛拿這件事吹噓, 曾經還想拿這當年勇威壓他內弟慕容楚衣,結果最后把慕容楚衣弄得很不耐煩,當即毀了岳家玲瓏閣一千余件珍玩,又在岳辰晴鐵青的臉色中于一炷香內將這些珍玩統統還原, 狠狠打了岳鈞天的臉。自那之后, 岳鈞天就絕口不提自己學宮結業的舊勇了。
然而,慕容楚衣也好, 岳鈞天也好,他們那時候修復東西都只是為了炫技,器物只是隨意被砸碎,并不是故意被碾得七零八落。江夜雪卻不一樣,他此刻面對的是一堆幾乎碾成了粉的載史玉簡,碎的徹底不說,順序也完全都是倒亂的。
“……怎麼樣?”
“難怪毀掉這些玉簡的人不必把殘片帶走。”江夜雪嘆了口氣,“載史玉簡附著靈力,哪怕碎成了末,也容易被探知所在。他把它們毀成這個樣子,整個重華,能修復它的人恐怕不出三個。”
墨熄沉默一會兒道:“我潛入御史殿的事應當遮不去太久,還請你幫忙,能復原一卷是一卷,總比什麼都不知道來得要好。”
江夜雪道:“顧兄的舊案若有隱情,我也很愿意助你揭開。只是……”
墨熄的眼神一黯:“修復不了嗎?”
“倒也不是。”江夜雪撫著小幾上拼了一半的簡牘,“但你也看到了,此刻我只能將它修出一個雛形,并不能逆轉到原貌。如果想得到完好無損的玉簡,至少需要一月時間。”
墨熄搖了搖頭:“等不了那麼久,君上必然會覺察此事。”
“……”
“我想在他發現之前,至少知道一部分的隱衷。”墨熄抬眼,黑沉沉的眸底像是無盡的長夜,他低聲道,“你還有別的辦法嗎?”
江夜雪遲疑良久,目光在墨熄英挺深邃的五官逡巡,落到他束發的發帶上,最后又垂將下來。他低頭撫摸著那些玉簡,沒有說話。
墨熄卻從他的舉動里捕撈到了一絲希望,追問道:“是有的,對嗎?”
江夜雪閉了閉眼睛,抬起纖長的手指,將殘片小心翼翼地拼合在其中一卷玉簡的最邊沿。
“……是。”
不及墨熄說話,江夜雪就又立刻道:“但是羲和君,那太冒險了。”
“怎麼?是會因為修復未全而知曉錯誤的過往,還是會使得這些卷牘受到破壞再也沒有完全修復的可能?”
江夜雪看著墨熄,他很少在這個男人臉上看到過這樣心焦又失控的神情,但此刻,墨熄那張因為連日煎熬而已經很憔悴的臉龐上承載著太多情緒,竟讓他看起來有些陌生。
江夜雪道:“你會受不住的。”
“你知道,三大禁術之一的時空生死門,至今無人能夠通徹復原,但是九州大陸其實有著無數通過生死門衍生而來的術法和寶器。它們大多只是承習了它最微末的一處細節,或者是一個雛形還原——就像你剛剛經歷過的時空鏡。”
墨熄眼神里的迷霧逐漸散開了,他望向擱在江夜雪小幾上的卷軸。
“載史玉簡也是?”
“是。”江夜雪道,“時空生死門是源起,時空鏡是復刻,而這些……”他汝瓷般白皙的指節在幾緣點了點,“這些載史玉簡,道理也是一樣的。它們無論威力大小,究其濫觴,都來自于伏羲留下的時空生死門之術。”
“關于這門禁術,所有傳聞中都隱藏著一道神諭——若有開啟生死門者,將注定不得善終。時空鏡、載史玉簡沒有生死門那種真正逆轉過去的能力,不至于能詛咒涉入者的性命,但是……”
他頓了頓,看向墨熄憔悴的面容。
“每一次強行進入,身體都會受到極大的損耗。……你在蝙蝠島的時候,應當就已經體會到了。”
“……”
“羲和君,我與你相識也近半生,你血統純粹,靈力驚人,是以過往無論再疲乏的攻堅,你都沒有展露過任何弱處。但是從時空鏡出來的時候,你的靈流也罷,身體狀況也罷,都已經削到了極致。”江夜雪嘆了口氣,“你知道如果你再貿然進入未修復完全的載史玉簡會怎麼樣嗎?”
柔白的指尖一點一寸地滑過那冰冰涼、散發著象牙色微光的簡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