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砍死對方都算是仁善的。
顧茫不傻,他知道墨熄心里還有他。
這種感覺讓他受寵若驚,又讓他絕望不堪,他能算中棋盤上的步步黑白子,卻獨算不清他的將軍,他的情人,他的公主。棋盤上他最重要最想護的那一個人。
墨熄不受他的控制。
于是這個不受他控制的男人,終于還是與他一起又犯了錯,又上了床。可顧茫知道這就是底線了,就像他們倆年輕時欲壑難平的偷情一樣。他們的愛欲只能修到這一步,見不得一絲半點的陽光,也永遠走不到正道上去。
“……”思及如此,顧茫不禁回頭看了一眼江夜雪消失的地方,然后做賊心虛地,低頭把自己聞了兩遍,但能聞到的只有淡淡的皂角味道,別的什麼也沒有,江夜雪又不是羽民,不可能覺察到更細微的氣息。大概真是自己想多了吧……
顧茫嘆了口氣,把臉埋回被褥里。
他默默地用手指摳著被褥——
墨熄啊,我的公主,我的小傻瓜。
……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一覺睡到日落,傍晚時分,他們的核舟終于抵達了重華王城外。
這時候城郊的茶攤子已經收了,古道上沒什麼人,他們落地后不久,慕容楚衣也到了,他管自己下了畫舫,轉身就走。
岳辰晴猶豫道:“四、四舅……”
但慕容楚衣就跟沒聽見似的,一襲白衣勝雪,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岳辰晴耷拉下腦袋,江夜雪安慰道:“沒事,他會消氣的。”
“嗯……”
看這一對外甥如此反應,墨熄暗嘆一口氣,望著慕容楚衣的背影,心道他們三個人之間,雖說慕容楚衣比江夜雪年長了幾歲,但怎麼看怎麼都覺得江夜雪才是最沉穩的長輩。
不過這是別人的家事,他也不便多言,正準備把目光收回來,卻一眼瞥見重華橋邊的石柱。
墨熄的目光不由地黯了一瞬。時光鏡里那個乞討的老頭兒不在了,在顧茫叛國后的第二年,老頭兒就過了世,如今這里是再也沒有那熟悉的蓮花落響起。
顧茫走到他身邊,拿胳膊撞了他一下,抱臂笑道:“噯,羲和君看什麼呢?看慕容先生?”
墨熄立刻回頭:“胡言亂語。”
“被我說中了吧,惱羞成怒了,哈哈哈——”
哈了幾聲,發現不止是墨熄,就連江夜雪和岳辰晴都有些嚴肅地看著他。
顧茫識趣地癟了癟嘴,干巴巴地又笑兩聲:“那啥,不好意思啊幾位,我開個玩笑。”
墨熄不和他多計較,說道:“我也走了,我去宮內與君上復命。”
顧茫問:“不用我跟著進宮嗎?”
“不用,你先回羲和府去。”
顧茫笑道:“那我能不能四處逛逛?我易個容,保證讓別人瞧不出來。”
“你要去哪兒逛?”
“隨便啊,東市的炊餅攤,西市的皮影戲,城南的杏花樓,城北的胭脂巷……”
墨熄冷然道:“不許去。”
“我就看看,我不嫖。”
墨熄咬著后槽牙,他沒有發火,但看上去一輩子的忍耐與涵養都已被用來壓制他心里的怒氣了。他低頭望著墨熄,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回府待著。”
江夜雪在旁邊默默看著他倆爭執,嘆了口氣:“顧兄,你神智恢復這件事,一去青樓就全暴露了,美人雖好,命更重要吧?”
“……也是,江兄這話說的挺在理。”顧茫嗟嘆道,“但羲和府實在太冷清了,要不我去江兄府上坐坐?”
江夜雪抱歉道:“我還要陪辰晴去一趟藥師府。
”
顧茫嘆了口氣:“好吧好吧,那你們走吧,我乖乖回去躺著就是。墨熄,你回來的時候能不能給我帶一副葉子牌?你這府上實在是太無聊了,我還不如回落梅別苑……”
他話沒說完,墨熄已經走了。
王城已經落了戒嚴哨,崢嶸的角樓在夕陽的余暉里顯得分外威嚴。
墨熄是軍機署重臣,又是名門之后,有先君御賜的佩牌,可以不經通稟進入王城核心。不過墨熄素來懂規矩,明白天恩是天恩,帝心是帝心,所以盡管有這樣的權力,但他從來不用。
“羲和君!”
“參見羲和君!”
走過主步道,行過風雨廊,來到了大殿區。墨熄像在時光鏡中那樣,穿過羽林禁軍,軍士們逐一向他低頭行禮,將士們的鎧甲光鮮,兜鍪上的紅雉簌簌,映在殘陽余暉里。
墨熄從前并未留心,但此時一看,卻發現原來八年前的羽林已幾乎都被換了個干凈,在這些王城內衛中,他竟沒有看到任何一張舊人的臉。
“哎喲,羲和君,您回來了!”近侍李公一看見墨熄就朝他拜下,行了個大禮,“老奴問羲和君安吶。”
墨熄停下腳步:“勞煩公公通報,墨熄求見君上。”
李公道:“君上身體不適,早就歇下啦。”
“……”墨熄沒吭聲,往亮著燈燭的大殿正門看了一眼。
李公趕忙解釋道:“羲和君,您可千萬別誤會,這大殿內的不是君上。”
墨熄微皺起眉:“那是誰?”
李公原本立刻就要答的,可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眼轱轆一轉,堆上了后宮娘娘們最熟悉的那種熱絡又曖昧的笑。
可惜墨熄不是后宮的人,他并不懂這笑容是個什麼含義,只莫名其妙道:“你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