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沒有那麼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事情,能得到天命眷顧的只有寥寥數人。
陸展星與顧茫一個臺上,一個臺下,相望著,他們倆人都不由得想到了多年前,陸展星從戎時曾說的一句話:
“我是一點兒也不想死的,我就想做個千年王八萬年龜,娶三倆婆娘,生一群孩子,那日子叫做一個逍遙快活。”
顧茫倒是笑了:“你現在上了戰場啦,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你還有什麼辦法去做你的千年王八萬年龜?”
陸展星毫無忌諱。他摸著下巴,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說的也是,那我不如想想看怎麼樣死才能死得其所吧。”
“怎麼算死得其所?”
“最好的是我中個燎國幻術,幻術里全是些絕世美女,追著我要和我嘿嘿嘿,我卻之不恭,最后死于精盡人亡。”陸展星笑得一臉猥瑣,晃著腿道,“哎呀,好美妙的結局啊。”
他們倒也真是無畏無信,死生之事在他二人嘴里就如玩笑一般。
“或者被一個絕世美艷的燎國女魔頭殺掉,最好她是看上我了,我誓死不從,她先奸后殺,哇,好刺激——”
顧茫笑罵:“能不能來點正常的?”
“正常的有什麼意思。”陸展星舔著嘴唇笑道,“最多不過是馬革裹尸,一堆狐朋狗友圍著我凄凄切切,兩行老淚。想想就覺得可怕。”
可誰知道,原來陸展星當時能給自己想到的最壞的結局,卻也比他真實的未來要好上太多太多。
原來,作為一個軍士,他最終的結局并不是馬革裹尸,而是背負著罪責,恥辱且無用地死在重華的斷頭臺上。
沒有什麼人哭,沒有人為他凄凄切切,兩行清淚。
所謂的狐朋狗友,到底也只剩了顧茫一個。
持著寬口彎刀的劊子手上前一步,手中雪亮的刀子高高揚起。
陸展星碎亂的額發被風吹起,他俯視著臺下的顧茫,唇角研開一個釋然的微笑來。
“斬!”
一聲話音離別落,從此陰陽,陌路人。
作者有話要說:
陸展星:今天你們還想要小劇場嗎?我都掛了。肉包之前有人掛了的情況都為表哀思不寫小劇場的(其實是為了偷懶吧= =)
顧茫茫:你不早就掛了麼?你從本文開始第一個字就已經處于掛了的狀態。
陸展星:(摸摸脖子)哦……也是哦= =
第90章 年之痛
鮮紅的血在看客的驚呼聲里飆濺, 又在唏噓聲里,順著高臺的木紋慢慢洇開。
午時的陽光炫目得厲害, 晃得人心里發慌。顧茫筆直地站著,臉上沒有任何神情——他就這樣看著,看頭顱滾落,殘軀倒伏。
他最好的朋友身首異處, 腦袋往前滾, 滾到刑臺的邊緣而后停下,一雙未合的眼睛盯著他。好像在說, 茫兒,回頭吧。
都結束了,讓我的死做一場夢的終點,別再往前了。前頭沒有路, 只有海市蜃樓的幻境。
轉身吧。放棄吧。
劊子手的彎刀滴滴答答往下淌著猩紅,熱血流了一地。
回家吧……
行刑官依例唱道:“完刑——”
像蟄伏一冬的獸自昏暗洞穴中緩慢蘇醒,在最初的刺激和震懾過后, 人群自僵凝, 漸漸恢復了動靜。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對于臺上尸首分離的陸展星都是一種想看又不敢看的心情。有的婦人鼓起勇氣偷瞄一眼,立刻哎呀一聲將臉埋進掌心里,被那血肉模糊的情形嚇得發抖。
“好慘啊。”
“別往臺上看啦, 真可怕, 你若看了,晚上睡覺該做噩夢了。”
就這樣鬧嚷嚷地亂了一會兒, 人群的焦點漸次轉移到了顧茫身上。
慢慢地,開始有人注意到顧茫的神情,開始有人竊竊私語:
“顧帥他怎麼……毫無反應……?”
“真的是啊,他連臉色都沒變……他是不是還恨著陸展星啊,畢竟陸展星把他坑得那麼厲害。”
“那他為什麼還要來給人家送行?”
“大概是……為了面子吧。哎,他們這種人,斗都是內里斗,哪里會翻到明面兒上來。”
顧茫畢竟是邦國勛臣,彼時還未通敵,因此也立刻有人反駁道:“瞎說什麼?顧帥根本就不是那種人!陸副帥雖然是他的故友,但到底鑄下了大錯,顧帥送行是為了義,不失態是因為禮,他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你還要他怎麼樣?!”
對方也不遑多讓,嗤之以鼻:“兄弟兄弟,同生共死,共甘共苦,那才叫兄弟。我要是顧茫,我早就劫囚了,或者早就跪在君上面前懇求以自己的命換兄弟的命了,哪里會像他一樣!”
“你怎麼知道顧帥沒求過?”
“就憑他現在這個冷淡態度,他顧茫就是個冷血無情,假惺惺的偽好人!”
這些話,顧茫或許都聽見了,又或許并沒有聽見。他依舊望著刑臺——劊子手已經離去,行刑官正在指揮左右處理后續之事。他站在正午的烈陽里,身段如松竹,修雅挺拔,沒有半點被痛苦擊傷的模樣。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陸展星的身軀被縛起,看著陸展星的頭顱被高懸,看著地上的血跡被沖淡。
行刑官展著一卷黃帛詔告,不帶任何情緒地念著:“罪臣陸展星,陣前失德,斬使引禍,鳳鳴兵敗,大負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