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說什麼。”顧茫道,“孤男寡男共處一室,解釋都解釋不清,更何況你是新起之秀,我是末日江河。我們倆又有什麼好談的。”
“顧茫!”
顧茫抬起手來,將風波揮散,嗩吶化作點點熒光,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他從朱欄上跳下來,雙手抱臂,低眸淺笑:“美人,別鬧了。你如今步步高升,盡得夢澤公主青睞,若再與我這污名在外的浪蕩子廝混,多損你的清譽。你我好歹兄弟多年,哥哥我會心疼的。”
這熟悉的油滑腔調再一次在墨熄耳邊聲聲響起。
不是做夢,不是幻覺。
而是真真實實的顧茫,看得見摸得著的,八年前的顧茫。
在疏遠他,在嘲笑他,在抵觸他——這個笑嘻嘻的男人,或許此刻已經盤算好了,不久之后便要叛國而去。
這個認知化作一種極強烈的沖動,猛地擂中墨熄的胸腔,墨熄的眼眶陡地紅了:“我不會走的。”
說罷對那琵琶女再一次重復:“出去。”
顧茫微抬眉峰:“你聽不懂我之前說的話嗎?我已經花錢買了她一整晚了。你把她趕走了,這接下來漫漫長夜誰來陪我?”
墨熄道:“我會一直在這里。”
“?”顧茫眨了眨黑眼睛,“你會彈琵琶嗎?”
“……不會。”
“會唱小曲兒嗎?”
“不會。”
“那我要你干什麼?”顧茫笑道,“你又不值她這個價。”
墨熄不與他胡亂掰扯,只道:“顧茫。我今日不去北境了。”
顧茫歪著頭,嘴角仍噙著那氣死人的薄笑:“嗯,好事。可那與我又有何干。”
“與你有關。你再給我一個晚上,我有些話,現在不講——”墨熄頓了頓,凝視著顧茫的眼睛,“恐怕以后,就再沒有機會了。
”
或許是因為知曉顧茫此時已有叛意,仔細將眼前人的細微表情都收之入眸時,便能看出顧茫聽到他這句話后神色微有一變。
顧茫垂下睫毛,說道:“今日無心理政,只愿醉心風月。你若真的要和我談,來日方長,等你回來再說。”
墨熄道:“我等不到那一天。”
幾許沉默,琵琶歌女夾在二人中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充作木雕泥塑,什麼話也不敢說,一動也不敢動。
半晌后,顧茫低著頭,似輕笑,又似長嘆:“你為什麼非要纏著我呢?我都已經一無所有了。”
“我只是想再和你說說話。”
顧茫微笑著將那太過殘忍的字句一刀接一刀戳在墨熄心坎里:“還有什麼好說的,你的師哥再也給不了你任何東西了,公主殿下,求求你,我只想玩一玩,高興高興,你走吧。你放過我吧。”
這番話若是八年前的墨熄聽了,或許也就這麼被蒙蔽過去了。或許真的會信他只是傷心難過,玩一玩樂一樂,總有痊愈的時候。
但無奈此刻站在顧茫面前的是八年后的墨熄。
顧茫所謂的玩一玩,聽在墨熄耳中簡直是說不出的痛心與諷刺。
墨熄喑啞道:“就這一晚。你留給我。”
顧茫嘆了口氣:“講話不要太曖昧,以后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要注意你的清白……”
“我還有清白嗎?”
鴉雀無聲。
連琵琶女都驀地驚了抬起頭,旋即又臉色煞白地低伏于地,瑟瑟發抖。
顧茫終于斂去了那神惡鬼憎的笑容,目光幽深地看著他,看著墨熄立在自己跟前,近乎偏執與咬牙切齒的臉。
顧茫輕聲道:“你這是在說什麼瘋話。”
“你心里都清楚。”
“……”未曾重淬過的顧茫機敏聰慧,如同一個妖孽,從來都能輕而易舉地看清墨師弟的內心。
但今天,他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卻忽然感到陌生,覺得看不透。
他原本想開口氣人趕人的,可是墨熄在原地狠狠地瞪著他,那雙犀銳的眼眸里有著令顧茫不知所謂的痛苦與畏懼……甚至還有,委屈。
是的,委屈。
顧茫幾乎是有些無措的認識到了這一點。
而墨熄的眼眶已經紅了。
墨熄咬著后槽牙,隱忍著自己眼里的濕潤,沙啞而倔強道:“我早已沒有清白,我也無所謂清白。你趕不走我。”
“………………”
越聽越無奈,越來越不安。
最后,顧茫終于是服了軟,拗不過他,于是嘆了口氣轉了頭,對琵琶女道:“飛天姑娘,抱歉,這里有個瘋子,請你回避一下。”
飛天姑娘求之不得,告退之后,簡直是逃也似地離開了遺芳閣。
柔靡芬芳瑞腦銷金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顧茫從露臺回了房間內,抬手一合,將連通露臺的木門閉攏,然后他回過身來,指尖輕動,點亮了仙鶴銅架上的燭火。
做完這些,他徑直走到墨熄面前,毫無芥蒂地破了安全距離,就這樣筆筆直地,一路走到了墨熄對面。
僅有尺寸遠的地方。
顧茫仰起臉來,一雙黑沉沉的眼眸帶著詢問又籠著挑釁,呼吸一起一伏皆在兩人鼻息之間。他抬手去捻墨熄線條硬朗的下巴。
輕聲道:“好了,你看看,我買的姑娘走了,都是你鬧的,你滿意了吧?”
他以打量青樓陪笑女的眼神,挑剔地打量著墨熄的臉,過了一會兒,目光移下來,又盯著墨熄淡薄的嘴唇,抬起大拇指撫過那柔軟的唇瓣,輕輕摩挲。
顧茫緩聲低語道:“既然你這麼主動,急著跑來爭寵,那……我就讓你再陪我最后一晚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