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回慕容憐直接哈地笑出了聲來,水煙槍綴著的流蘇隨著他的笑聲而微微拂擺著,慕容憐越笑越大聲:“哈哈哈——哈哈,謝罪?謝罪?”
他狐一般的眼驀地盯向顧茫,臉上笑容未散,眼底狠戾已出,如此混雜一談,那張蒼白的臉龐便顯得格外猙獰。
“你要怎麼謝罪,你想怎麼謝罪??”
“別笑死我了顧茫,你以為你膝蓋一軟跪在墨熄他爹的墓前磕兩個頭化一點紙就是謝罪了?重華萬千英魂還容不得你這麼糟踐!”
墨熄怒道:“慕容憐!”
“怎麼了你還不讓別人和他說話了?你還不讓我指摘兩句了?”慕容憐驀地回頭,“火球兒,你我從小都沒了父親,我望舒府哪里不如你,由得你這樣喝令我?!你老子我老子都在這山上躺著呢!你不介意他進來,我介意!不行嗎?!!”
說著,抬手凌空朝顧茫狠狠一點:“你看看他!他這優哉游哉的樣子算什麼謝罪!!”
顧茫忽然上前幾步,越過墨熄,走到慕容憐面前。
他道:“我沒說這就是謝罪。我不聰明,但我知道這遠不夠。”
慕容憐怒道:“放屁!你不是笨。你是太聰明。在落梅別苑裝乖巧認命,到了我們墨帥手里,又開始裝懊悔,來燒兩張紙錢博同情!”
“顧茫,你是不是覺得重華戰死的英烈特別好買通啊?你是不是覺得兩張冥幣就能把你的過錯一筆勾銷前塵盡釋了?你是不是覺得重華英烈后嗣都和你家羲和君一樣好打發啊?”
顧茫筆直地看著他,說:“我沒有。”
“那你這個賤種今日就不該進來!”
慕容憐說著,驀地用煙斗勾住顧茫的后頸,煙斗很燙,燙得顧茫猛然一顫,但是顧茫沒有掙開,猶如某種決心的表呈。
他一聲不吭地用透藍的眼睛盯著慕容憐的臉,煙濾里的浮生若夢殘灰沿著他寬大的衣襟落下去,星火燙破了他的皮肉。
他沒有躲,可墨熄卻看不下去了——無論是因為顧茫,還是因為英烈陵莊肅,他都不想再看慕容憐把這出鬧劇繼續。
他一把握住慕容憐的胳膊,把煙斗從顧茫脖頸后挪開。
煙口磕著的地方皮已經被燙破,暴露出鮮紅的肉,慕容憐猶嫌不夠,怒道:“墨熄,你他媽的給我松手!”
“慕容憐,你想在戰魂山撒野嗎?!”
“是你帶叛徒來惡心重華歷代英靈!你還有臉說我?”
“他是來謝罪的!”
“就謝你爹!!他謝了其他人嗎?!他跟其他人跪了嗎?謝什麼罪!就是在討好你想要日子過得舒坦!我看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你接下來打算怎麼樣?是不是要去君上面前給他請個功啊?你知道他有什麼居心嗎?!!”
怒焰熾盛之間免不去推搡動手,不過應當說是慕容憐向墨熄動手,而墨熄一直隱忍著沒有在戰魂山陵園內動粗。顧茫見墨熄被慕容憐連戳帶推,想去拉架,卻不料慕容憐驀地回首,一巴掌抽在他臉上。
“啪”地一聲脆響。
顧茫脖頸的紅蓮咒印驀地一亮,卻克制住了沒有爆開。因為他聽懂了他們的對話,他知道這里不該動武,更不該見血。
慕容憐一掌摑落仍不解恨,這張臉在他瞧來說不出的復雜與惡心,于是當胸狠一腳踹在顧茫胸口,顧茫避閃不及,被他踹翻在地,跌在青玉長階上,嗆出一口血來。
“顧茫!!”
顧茫狠一抹嘴角的血,抬頭望了慕容憐一眼,他眸中獸性攢動,但仍是狠然壓下,他喘了口氣,垂落眼睫,推開墨熄想要扶他起來的手,竟用袍袖將地上血跡細細擦凈。
慕容憐瞇起眼睛,余怒未消而指尖微顫:“你這是做什麼?”
“不該把這里,弄臟。”顧茫說完,復又將臉揚起。
“我說我想贖罪,是真的。”
“……”
“說不會再背叛,也是真的。”
慕容憐:“……”
“我沒有撒謊。”顧茫猶帶淤血的嘴唇微微翕動著,開合著,“我今天跪在這里說的,都是真的。”
那雙透藍的眼睛太干凈太清澈了,慕容憐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袍袖下的手摩挲著自己拇指配著的一枚寶藍色指環,肌骨的那種顫抖愈來愈無法克制。
似乎想把自己心里生出的那股情緒強壓而下,慕容憐頓了片刻,忽然咬牙道:“好。”
“你要謝罪,要磕頭,要從頭來過對不對?”
顧茫堅定道:“是。”
慕容憐仰頭喘了口氣,目光再投向顧茫時閃動著極其復雜的情緒,他袖掩下的手指幾乎要把那枚寶藍指環扣進自己掌心里。
“陵園萬冢,無論新老與否,是否因你而死,你一個個跪過去。每跪一個,重復一遍叛臣顧茫,萬死難贖血罪。”
“你只有把這座山的每座墳都跪過去,才勉強有資格說一句。”慕容憐俯身,帶著煙氣的臉頰貼近顧茫的耳鬢,“你有誠心,謝罪萬靈。”
說完,慕容憐直起身子,看了墨熄一眼,似乎早已料定了墨熄定不會同意,于是復又對顧茫道:“不過,說到底如今你也是羲和君的人,做不做我也命令不了你什麼。一切都看你自己有幾分悔意。”
顧茫沒有猶豫,甚至沒有絲毫地停頓,他從地上起來,燦陽金光照著他紅腫的臉頰和唇角的血漬,他說:“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