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椅子上,笑嘻嘻地和下面的人吹牛聊天。
視線倏地游曳過,下面歡騰吵嚷的臉龐,他都記不清了,可是一抬眼,卻瞧見酒柜旁邊坐著的那個青年。
腰背挺直,目光溫柔,隔著熱鬧的人群專注地凝視著他。
那一瞬的心跳,在此刻被再次喚醒。
還有那些方才想起來的誓言,盡管從前的自己并沒有選擇相信,可不管怎樣,至少他能感覺到墨熄說的時候是真心的--
“我是真的喜歡你。”
“我會給你一個家的。”
“你再等等我……”
顧茫閉了閉眼睛,一時沒再吭聲。
江夜雪道:“如果不是你拋棄他,傷害他,觸了他的底線和逆鱗,他又怎會恨你。一直以來他都在護著你,外面的風雨他都愿意給你擋——但你卻在他的身下給他捅刀子。”
顧茫心中一顫。
是嗎?
是這樣嗎……
他想起墨熄緊攥著他的手,抵在胸口低訴的樣子。
墨熄說,你差一點就要了我的命。
“人心都是肉長的,他護了太久,能付出的,都付出了。他是個貴族,是重華出身最高的公子之一,他的祖輩世代功勛,家族榮耀纖塵不染,但他為了你,當年把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差不多做了個遍。”
“是你最后給他的那一刀,讓他護不住了。”
從沒有人對顧茫說過這樣的話,更何況哪怕早幾年說了,他也不會信。可是這一段時日與墨熄的接觸,這些天想起的往事,讓顧茫在江夜雪的低訴中心亂如麻。
顧茫的藍眼睛閃爍著:“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江夜雪道:“我曾是你的同袍,也是他的。”他略一斟酌,目光有些復雜,“我不是很想再見到你們彼此傷害。
”
顧茫發了會兒呆,像是在抓住最后的浮草來解釋自己曾經的過錯。他幾乎是有些無助地說:“可他也……也很兇,他說我很臟……”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他生平最恨的事情就是背叛。”
顧茫愣住了:“他為什麼最恨這個?”
江夜雪沉默片刻,道:“今夜我本只是想與你閑說幾句,但是……”
他頓了頓,還是嘆了口氣,“罷了。說都說一半了,也無妨。我且問你,你知道他父親弗陵君是怎麼犧牲的嗎?”
顧茫搖了搖頭。
“是因為一個叛徒。”
江夜雪說著,回頭看著他:“弗陵君當年與燎軍作戰,卻不料副帥投了敵,反水將駐地圍城逼至絕境。他為了讓百姓撤離,被那叛徒活捉。”
顧茫睜大眼睛:“然后呢?”
“那個叛徒為了討燎君歡心,將昔弗陵君親手殺害,割了他腦袋,奪了他的靈核,獻與敵國,并因此大獲封賞——而后那人和你當年一樣,直接被封了將軍。”
字句血腥入耳,扎入肺腑。顧茫的手微微顫抖著。
“更為諷刺的是,在弗陵君未來得及寄出的家書中,他竟還在夸那個叛徒重情重義,說有此兄弟,家人不必擔心。”江夜雪望著自己的膝頭,低嘆道,“他還在說,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
“弗陵君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給了對方,可他的兄弟連一具完整的軀骸都沒有給他的家人留下。棺槨入城的時候,弗陵君骨血破碎,肢體分離,死無全尸。”江夜雪轉頭看著面色蒼白的顧茫。
“那一年,墨熄只有七歲。”
顧茫像被塊壘噎住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顧茫,現在你知道羲和君為什麼那麼痛恨背叛了麼?”
江夜雪頓了頓,說道。
“你和他的殺父仇人做了差不多同樣的事情。”
顧茫呆呆地看著他,只覺得骨縫里都竄著寒意:“……”
“你捫心自問,你自己想想。”江夜雪輕嘆一聲,“他要怎樣圣賢,才能對你毫無芥蒂。”
第65章 妹能喝
當墨熄和夢澤從外面回來的時候, 大殿內已盡是賓客了。公主宴平瞥見他們,立刻奔來, 言笑晏晏,甜甜地道:“姐姐,姐夫!平安喜樂呀!”
夢澤輕咳一聲道:“小丫頭別胡說。”
墨熄瞥了宴平公主一眼。
回城那日,宴平勾搭他的事情還近在眼前, 這妮子如今就能充作個沒事人似的, 臉皮也確實厚的驚人。
宴平沖他嫵媚地眨了眨星眸:“嘿嘿,羲和君可是無時無刻不惦念著我姐呢, 你們倆也就差個指婚了,我叫聲姐夫怎麼了。”
夢澤:“……宴平!”
“好啦好啦,不打擾你們了。”宴平說完朝墨熄拋了個媚眼,“美人兒姐夫, 回見哦。”
她一陣香粉跑沒了影,留得墨熄和夢澤面面相覷萬分尷尬。墨熄頓了頓,看了眼水滴漏, 說道:“君上差不多就快來了, 我送你入席。”
夢澤笑道:“不用,我還得去和幾位姐妹們說說話,打個招呼,羲和君自己去忙吧。”
她說罷便走了, 墨熄原地站了一會兒, 環顧四周,卻沒有瞧見顧茫的身影, 不由微微蹙起眉頭。這人去哪兒了?
雖然可以用鎖奴環感召,但墨熄對那奴隸環扣多少有些排斥,于是邁著大長腿四下里找了一遍,最后在一個幽僻的角落里找到了正在和江夜雪說話的顧茫。
“你們怎麼在這里?”
江夜雪回頭,瞧見了他,溫和道:“碰巧遇到,閑聊而已。
”
“……你和他有什麼好聊的。”
江夜雪笑了笑,倒是直言不諱:“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