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墨熄沒作聲。
顧茫抬頭猶豫地問他:“我以前,是不是和你一樣,也有一個軍隊?”
“……是。”
“那展星,是不是也是軍隊里的……”
墨熄面無表情道:“是。他是你的副帥。”
顧茫眼中閃動著些渴望:“那他人呢?他是不是也在重華?”
墨熄把臉轉過去看著軒窗,窗外有鵲鳥啁啾,天光透過纏枝紋窗欞斑駁散落,碎了一地。他說道:“你再也見不到他了。也不用去想他。”
顧茫怔了一下:“為什麼?”
墨熄神情冷淡而刻薄,輕描淡寫地說了三個字:“他死了。”
幾許靜默,顧茫茫然地:“什麼?”
“死了。頭首分尸,東市處刑,尸首掛了三日。”
不知是怎樣的仇恨讓一向清正的男人如此惡毒,汩汩的毒汁從心底漫上來,淬在唇齒之間。
墨熄不去看顧茫的臉,他依舊望著窗戶和窗戶下散落的光斑。他說:“真抱歉,世上早沒這個人了。你想也是白想。平白浪費你自己的感情和腦子。”
顧茫睜大眼睛。
他如今已會了很多的詞句,所以他聽懂了墨熄全部的話。
可是這一刻他忽然希望自己還是落梅別苑里那個只能明白最簡單句子的人,他一點都不想懂得墨熄的意思。
顧茫嘴唇動了動,想說話,心口卻是割裂的疼。
他并沒有太多的驚愕,好像潛意識中就是知道陸展星已經死了,好像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已經經歷過這樣的離別與痛楚。
但他沒有料到這塊血肉糾結的舊傷疤會被墨熄重新挖出來而后毫不留情地撕裂刺穿——他驀地低下頭,眼前有些模糊了。
墨熄倏地回過臉來,咬牙道:“你哭什麼?”
“我……不知道……”
“都過去這麼久了你還要再為他難過?”墨熄的胸腔里血流翻涌,他仍壓制著自己,但眼眶已泛起了血絲,“顧茫,你他媽的,瘋了吧。”
顧茫只抱著頭,喃喃道:“你不懂的。你不懂的……”
“我不懂什麼?!”顧茫這種本能的袒護讓墨熄心口一窒,驀地震怒了,他嘩地掃翻了床幾上的碗盞,碎瓷乒乒乓乓砸了滿地。
墨熄倏地起身,提著顧茫的發髻,強迫他抬頭一轉也不能轉地看著自己。
“你知道陸展星是什麼東西嗎?”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一個廢物嗎?!”
“……”
“是,他是你的兄弟。”墨熄的目光幾乎要這樣探下去,將顧茫的心肝腸肺盡數掏出,揉碎在自己掌心里,不讓他再為旁人難過。
他那麼恨,那麼渴,那麼無所適從。
以至于他的手都有些抖了,墨熄低怒道:“可也就是你的這個好兄弟,是他當年在沙場上一時沖動斬了來使,是他釀成大禍點燃了其余中立兩國的憤恨,是他把禍水東引讓重華當年腹背受敵多少人無辜受累身死!!”
“這些你都想不起來了是吧?好!我來提醒你!我告訴你!!”
“你的!我的!!我們的袍澤因為他的意氣陷入重圍!重華百萬臣民為了他的憤怒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你的兄弟!!都是你慣的!你護啊!!!”
墨熄積壓了那麼多年的怒火一夕盡燃,那怒焰幾乎要將顧茫燒穿。
“什麼兄弟……為了一時痛快,不顧你的命令斬殺了談判的使臣,這是兄弟?!!把你往火坑里退讓你內外交困,這是兄弟?!!你一輩子的夙愿就是想要奴隸也能出頭也能建功立業你努力了那麼久,風里來雨里去,生死徘徊,他一個沖動就把你的努力全部葬送,這他媽的是什麼兄弟?!!”
墨熄說著,手上青筋暴突,臉龐也激著血氣,脖頸的血管突突直跳著。
他抵著顧茫的眼睛,他死死地盯住他,把奔流的仇恨與不甘都傾瀉于他——墨熄怒喝道:“顧茫,你給我記清楚了,沒有他這個孽畜當年什麼事都他媽的不會發生!士族不會抓到把柄鼓動唇舌,君上不會有機會削你的權!那麼多無辜的修士……百姓……都他媽的不會死!!你也不會……你也不會……”
他喘息著,陡地說不下去了。
他慢慢地松開捏著顧茫的手,眼中既是滔天恨火,又是無盡汪澤。他轉開臉,迅速抹了眼前的濕潤。
喉嚨里的苦,把剩下的句子都堵住了。
這些年,熬的太苦,忍得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如果沒有陸展星。
你也不會,被逼得走投無路。
不會投敵燎國,獻軀魔道。
我們也不會……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就這樣了……你還忘不掉他。你還當他是兄弟。”墨熄臉上一層薄薄的嘲諷,把那些悲傷都覆壓下去。他低喃道:“你還不讓我罵他。”
“行,我知道了。”墨熄垂落睫簾,輕輕嗤笑著,“過去,現在,以后,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他做的錯還是對,無論他活著還是死了,我都……我都……”
我都比不過他。
嘴唇顫抖著,驀地抿起,就此失語。他那麼高傲,已經挖心挖肺付出了所有,還是被甩了。還是慘淡地成了顧茫人生里的一枚棄子。他要怎麼才能重新鼓起勇氣,對顧茫說出自己完整的心意。
墨熄竭力壓下自己戰栗的情緒,生怕再說下去自己會愈發地失控。他喉結滾動,半晌,低緩沙啞地吐出一句話來,近乎是嘆息地:“顧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