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個人是誰?”
墨熄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說:“也是你。”
顧茫有些吃驚:“有兩個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算了,跟你說了也是白說。”
顧茫吃驚完了,又道:“那你該去多問問別人,會有很多人說你好。”
沒有別人了。從很早以前,他就不會對再對第二個人這樣開口,也沒有人能夠再與他交心如此。
他的冷漠疏離,冰寒刺骨,早已把一個又一個試圖靠近他的人推到絕壁懸崖。
墨熄想到少年時的自己,想到在小飯館里洗碗的顧茫,想到先君,想到夢澤。最后想到那一年洞庭湖戰火連天,他像個乞丐一樣跪在硝煙里請求顧茫回頭。他想得胸口的舊疤都開始隱隱作痛,那些背叛他的,或者是他背叛的,此刻都在胭脂湖的秋水里滌蕩。
他閉上眼睛,心中竟苦得厲害。開口時嗓音的沙啞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顧茫,你知道嗎。其實我們之間有很多秘密,跟誰都沒有說過,我……”
他忽然又不再出聲。
他已經近乎十載不曾做過這件事了,以至于話語卡在喉頭竟然吐不出來。慢慢地,他的那種沖動便消失了。
他像作惡多端所以被拔去舌頭的厲鬼一樣,所有的苦水都只能往肚子里咽,他也習慣了往肚子里咽。
這時忽聽得顧茫說了一句:
“你別說,我不聽。”
墨熄抬頭:“為何。”
晚風里,顧茫隨手掠開眼前的碎發,他靠在廊橋的木柱上,側臉看著墨熄:“因為你并不想告訴我。”
“……”
“而且如果我真的認識你,那麼沒準以后我自己也會想起來的。所以,沒必要。
”
他捂住耳朵:“我不聽。”
“……”墨熄看著他折著耳朵的樣子,沉默一會兒,忽地笑了。這是他很久以來第一次真真實實地在笑,而不是“冷笑”“嘲諷地笑”“敷衍地笑”或者“皮笑肉不笑”。
墨熄靠在木柱上,笑了好一會兒。顧茫看著他,慢慢地,猶豫著放下了捂耳的手,但后來又重新抬起。只不過這一次,他是抬手摸了摸墨熄的臉。
觸手微涼。
照理來說,墨熄是該要怒斥要閃躲的。
可是在這槳聲燈影里,在這折磨了他一整天,或許不止一整天,是從顧茫叛變起就折磨著他的痛楚里,他只是睫毛微顫,卻說不出什麼狠話來。
他甚至覺得自己的眼尾有些濕潤了。
“公主。”最后,顧茫低聲地,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牌子背面,可以有你的名字嗎?”
“因為我好像是個好人?”
沒想到顧茫這次卻搖了搖頭:“不。”他說,“因為我好像……真的認識你。”
墨熄只覺得整顆心都被一只尖銳的利爪攫緊了,竟連呼吸都是困苦的。
顧茫道:“我不知道什麼是主上。但是……聽上去好像不錯,我想讓你當。”
墨熄看了他半晌,竟也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滋味,他心頭比五味瓶打翻了更是復雜上千倍萬倍,最后他恐怕是用了比千萬倍更多的克制,才低緩地說了句:“你遠不夠格。”
“什麼叫夠格?”
墨熄干脆換了種說法:“我的意思是,你不可以。”
顧茫想了想:“那要怎麼樣我才夠格?”
墨熄答不上來,盯著他一會兒,只問:“你看不出我恨你嗎?”
顧茫怔忡道:“恨是什麼?”
“你看著我的眼睛,我恨不能食你之血,寢你之皮,親手將你折磨到死去活來,讓你痛不欲生。
”墨熄目光泠泠,盯著他,一字一句,“這就是恨。”
顧茫就真的看著他的眼睛,距離很近,眼睛盯著眼睛,呼吸縈繞著呼吸。
墨熄隱約覺出有什麼不合適,剛想推開他,就聽到顧茫說:“可是……你看起來很難受……很疼。”
“恨我,會讓你很疼嗎?”
第51章 你陪我
恨我, 會讓你很疼嗎?
“……”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墨熄驀地閉上眼睛,只覺得肺腑都被一把無形的刀刺穿了, 熱血流的滿腔都是。一地斑斕。
顧茫自從回到重華來, 見到的無非都是一張張仇恨、怒罵、刁難的臉,他還從沒見過像墨熄這樣的神情,忙道:“那我不要你當我主上了,你別不開心。”
“……”
“不要恨我, 你不恨我的話, 會不會就不疼了?”
湖面的水吹開細細的觳紋,那些破碎的燈影就像繁星閃爍。
“……太遲了。”
很久之后, 墨熄才沙啞地回答他:“顧茫,總有一天, 你是會死在我手里的。……你我注定不是一路人, 我發過誓的。”
他轉過頭, 那張英俊的臉在搖曳的燈籠紅光里顯得那樣模糊不清。
“而且我也根本就不是什麼好人。是師兄從一開始, 就看錯了我。”
顧茫聽了他的話, 兩口把最后一點包子啃掉, 然后伸手在自己身上摸著。
墨熄看他這莫名之舉, 問道:“做什麼?”
顧茫把自己的衣襟摸了一遍,然后抬頭道:“干的。”說罷又拉著墨熄的手, 想讓墨熄也摸一摸, 墨熄自然不從, 一把甩開他的手,皺眉道:“你胡鬧什麼?”
“奇怪。我明明是干的,你為什麼叫我濕胸?”
墨熄:“……”
其實墨熄說的沒錯,他并不是什麼十全十美的好人,他的狼子野心,他的莽撞沖動,他的猶豫與失控,這些顧茫都曾親眼見過。
不但見過,而且還都包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