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國雖與它們沒有本質差別, 但至少態度略為和緩。
自先君承繼大統以來,重華廢止了“賤民”這種刻薄說法, 并允許資質尚可的奴隸破格進入修真學宮, 修結靈核。先君甚至還敕封了奴隸出身的人為將軍,允許他們組建軍隊, 報效邦國。
這些事情曾經在重華國引起過軒然大波,老貴族紛紛死諫, 說此舉有前車之鑒在前,狼子野心不可測,如若君上給了奴隸權力, 他們就會渴望更多。
言下之意就是, 如果放任奴隸修行立業,時日一久,難保他們不會覬覦尊位,暴起覆政——誰又想被踩在腳下?
但老君上不聽, 他覺得九州烽煙四起,國與國之間的戰事日趨激烈, 但凡有能之人都可啟用, 不然內政是穩了, 外憂卻無從避免。
顧茫和他的王八軍,便是在這種情形下興起的。
然而一朝君主一朝臣,新君繼位后,覺得“內政”比“外憂”更加重要,所以他拿顧茫開刀,削權貶黜,以安老士族之心。
這才有了今天這個局面。
“我們到了。”馬車在修真學宮旁的一家小鋪子外停下,墨熄上前去叩響了虛掩著的門扉。
這是一家入口逼仄,年久失修的老店,店外只疏懶地丟了塊木板,板子上寫著——“慈心冶煉鋪”五個大字,冶煉的冶字已經掉了旁邊的兩點紅漆。
顧茫問:“這是哪里?”
墨熄沒有答話,只是推開那扇搖搖晃晃的老木門,領著顧茫進了里面。
鋪子采光不佳,外頭的陽光長期無法直射進來,屋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木頭腐爛味道。
偏生掌柜的為了省錢,還不肯點燈,只靠冶煉爐的火光映照著。
一個身形佝僂的老頭坐在冶煉爐前,慢慢地往爐內鼓氣,一吹之下,紅星亂紫煙,槽溝內流出橘紅色的刺目鐵水,像是地底流出的熔巖。
墨熄道:“宋老伯。”
老冶煉師正全神貫注地醉心創造,加上他還有些耳背,就壓根沒聽到身后的動靜。
墨熄又提高聲音喚了一遍:“老伯。”
老人這才反應過來,他悠悠回頭,火光映在他溝壑縱橫的老臉上,令他瞧上去活像一只曝曬過度的橘子,又癟又黃。
他看了看墨熄,愣了一下,又看了看顧茫,繼而露出些恍然的神色,連忙站起來顫巍巍地行禮,嘴里念叨著:“哦,哦……是顧帥啊……”
顧茫不明所以地站在原處,看老頭向他作揖,于是也照葫蘆畫瓢地跟老頭作揖。
墨熄沉默一會兒道,“他早就不是顧帥了。”
老糊涂的宋老伯迷茫道:“是嗎?那他現在是什麼?”
“階下囚。”
宋老伯很是吃驚,盯著顧茫看了好一會兒。
“階下囚……階下囚……”
他慢慢地踱過來,皺巴巴的手拉住顧茫的手,發了會兒愣后,忽然又笑逐顏開,開始顛三倒四地說胡話,“哎呀,小顧啊,你交了好運,你看看,老伯沒騙你吧?世上還是好人多,從今以后啊,你就不再是望舒府的奴隸啦。”
他說著,歡喜地拍了拍顧茫的手背:“來,老伯給你把脖子上的鎖奴環給化掉。”
聽到老頭子糊里糊涂的這幾句話,墨熄眼里有極深的痛楚一閃而過。
他閉上眼睛,喉結微微攢動,正欲說些什麼,忽聽得樓上一陣悶響,木梯子踩得咯吱有聲。
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
“羲和君,你怎麼來了?”
墨熄轉過頭,瞧見一個穿著素淡白袍,拄著木拐的男人艱難地扶梯上下來。
是江夜雪。
江夜雪是這家冶煉鋪的主人,而宋老頭從前是岳府的一個冶煉師父,也算是江夜雪的啟蒙恩師。江夜雪被逐出岳家后,唯一愿意陪伴著他的,也就只有這一個岳府舊人。
墨熄道:“我帶他過來入奴籍。”
江夜雪微怔:“誰?”
墨熄側了側高大挺拔的身子,露出后面東瞻西望的顧茫。
江夜雪喃喃道:“……是顧帥啊……”
旁邊的宋老頭不甘寂寞,伸出那只枯樹枝般的手拍拍徒弟的背,樂呵道:“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夜雪,你看看,咱們小顧有出息了,他是重華第一個摘了奴籍的人吧?真不容易。”
“……”江夜雪嘆道,“師父,您說的那是很多年前的舊事了。”
宋老頭疑惑道:“我又記錯了?”
“是。那時候我還能跑能走呢。”江夜雪垂了睫毛,對老人笑道,“師父,您累啦,快去歇著吧。”
江夜雪安撫好了老人,重新回到兩人面前:“抱歉了,羲和君,師父這些年說話總是顛三倒四的,還望你莫要怪罪。”
墨熄道:“無妨。”
顧茫眨了眨眼睛,也跟著學道:“無妨。”
墨熄看了他一眼,他今天望著顧茫的眼神并不兇,只是有些古怪,似乎籠罩在什麼往日的陰影里。
江夜雪把這一切盡收眼底,低低地嘆了口氣,說道:“要入奴籍的話,還請二位跟我樓上去。”
墨熄問:“但你的腿腳……”
“撐著拐杖。”江夜雪笑道,“沒事的,我能走。”
他們上了樓,冶煉鋪的二樓敞亮很多,架上懸掛著各種各樣由靈力凝結而成的武器兵甲。
這個世道,修士們用的兵刃大多都是由靈體鑄就的,他們會去各個冶煉鋪子挑選合意的武器,讓冶煉師把鑄造好的神兵利器與他們自身的靈核相融合,要使用的時候只需心念咒訣,武器就會應召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