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熄問:“不吃了?”
顧茫點點頭。
墨熄隱約覺得奇怪,這人的胃口如今瞧上去不容小覷,今晚怎麼半只烤鵝就能填飽。但他還未及深思,就聽顧茫問了句:“你的那個師兄,他叫什麼名字?”
一語如箭穿心。
墨熄倏地抬起頭來,對上顧茫的眼。
顧茫問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清冽,神態帶著不加掩飾的好奇。而墨熄在這樣的目光下,卻漸漸覺得心口窒悶得難受。
顧茫……你是裝的嗎?
若你是裝的,你怎麼能夠鎮定自若成這樣……
“那個人。”墨熄頓了頓,“他叫……”
他叫什麼?
只不過最后兩個字而已,卻鯁在喉嚨里,無論如何也道不出來。墨熄就被那個名字鯁著,那兩個字他說了那麼多遍,但此刻卻像是多年前就四分五裂的一場溫柔夢境,扎的他滿心滿肺都是血。
他說不出顧茫的名字,卻因為極度的隱忍,眼眶竟漸漸地紅了。
墨熄猛地把臉轉到一邊,語氣忽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來得兇狠。
“問什麼。跟你又有什麼關系。”
顧茫:“……”
一頓飯意興闌珊,待到顧茫走后,墨熄的目光落在顧茫手肘邊的青梅蘸醬上。他吃飯時未跟顧茫解釋用途,于是那蘸醬紋絲未動,徹底受了冷落。
墨熄閉上眼睛,他耳邊仿佛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師弟,你光吃烤鵝可一點意思都沒有。你試試這個梅子熬出來的蘸醬,酸酸甜甜的,配著脆皮咬下去——哇。”那聲音帶著笑,“好吃到連舌頭都想吞下去。”
墨熄甚至到現在還能清晰地回憶起當時的一些細節,有皓白無垠的雪地,有微微揚起的柴灰,有閃耀搖曳的火塘。
還有那時候坐在他身邊,笑著拿樹枝撥弄松枝的顧茫。
顧茫回過頭來,眉眼籠在暖橘黃的火光里,黑眼睛那麼深,那麼亮。
“來,你嘗嘗我這塊,這塊裹了青梅醬。”
“怎麼樣,好不好吃?”
“哈哈哈,那是,你顧茫哥哥什麼時候騙過你?天上地下,我可是最赤誠的,從不誆人。”
墨熄的拳頭情不自禁地捏緊,指甲深陷肉里。
他方才特意把烤鵝片的很薄,片了很多,他還特意和顧茫講話,因為他知道人在接連做著兩件事的時候總是會走神的。
顧茫從前吃這種片皮烤鵝的時候,每一塊都一定要裹滿這種酸甜青梅醬,要是不小心忘了,就算咬了一口也一定得放回蘸盞中重新回過,這是他根深蒂固的習慣。
墨熄之前想,如果顧茫是裝的,很難做到一邊聽他說話,還一邊保持著警惕不露餡兒,顧茫他十有八九至少會習慣地蘸上那麼一蘸。
可是沒有。
顧茫仿佛根本不知道那是干什麼的,凝凍的梅子醬就和墨熄剛剛擺上桌時一樣完好如初,而墨熄卻已沒了擺放它時的那一腔希望。
他站在廳堂內,窗外是彌天風雪,廳內卻是比風雪更冷的殘席。
他不知為何陡生一叢強烈的怨戾,恨得發癢,竟抬手嘩啦翻了整一桌的殘羹冷炙!待到李微聞聲匆匆趕來,卻見墨熄疲憊地立在窗前,把臉深埋在掌心里,頭顱低垂,仿佛希望斷卻,就此生氣了無。
“主上……”
“出去。”
“主上您這又是何必呢,他記不記得從前,是不是裝的,其實結果都一樣,您又何必——”
不,不一樣。
他要的顧茫,他恨的顧茫,他仰慕過的顧師兄,都應該是完整的,是能跟他高低相較,鋒芒相映或相爭的。
只有這樣,他才能從被背叛的仇恨中喘出一口氣來,他才有奔頭,才有報仇雪恨的快慰,才有希望。
而不是這一拳打到棉花里的茫然無力。他的恨也好,他的怨也罷,都再也沒有了可以真正傾瀉的地方。
“主上,主上!”這時候忽有一個小廝從外頭快步趨入,李微立刻轉頭朝他使眼色,用口型道:喊什麼喊?沒看到羲和君心情正壞!
那小廝一副里外不是人的為難樣兒,踟躕片刻,還是低頭稟奏道:“主上,君上的傳令吏來了,正在外頭侯著呢。”
墨熄微微側過臉,劍眉低蹙:“傳令吏?”
“是。”小廝吞了口唾沫道,“很急,說是君上要因為……那件要事,得馬上見著您!”
第46章 換我鎖你
小廝一說“那件要事”, 墨熄立刻就明白了——
重華有個極為駭然的秘密。整個王國知道此事的人恐怕超不過五人。
而羲和君正是知情者之一。
他迎風冒雪來到了棲辰殿, 隨著侍官進了寢宮深處。
大殿內炭火燒得極旺,兩只食煙小金獸趴在火盆邊,一如往常地為君上歌功頌德:“君上洪福齊天!”“君上萬壽無疆!”所有的傭人隨侍都已經被屏退了,唯獨君上還獨自靠坐在榻幾旁, 臉上泛著些異樣的青白。
“君上。”
“火爐,你可算來了。”君上有氣無力地, “你再不來孤就要死了。”
墨熄:“……”
雖然君上說的是夸張了些,但這確實就是重華那個不可告人的機密--主君有疾。
君上作為一國之主,卻身患寒徹重癥。
這種寒疾無法治愈,雖不礙及性命,但依著病人的體質命數, 短則十年二十年, 長則三五十年,病患便會癱瘓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