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人也不敢說書了,何況情勢越來越糟,誰還敢來嘻嘻哈哈地聽故事?
悅來茶館前的《青樓客怒殺七十眾》小紅糊紙在風雪里慢慢地殘破,雨水浸濕了筆墨,再也難辨上面的字跡……
這一天晚上,雪止了,都城四處盡是一片月光皎潔。
墨熄坐在羲和府院中,一邊翻閱著這些天累積的卷宗情報,一邊下意識地轉動摩挲著拇指上的騰蛇銀指環。
這段日子他常常有如此舉動,這枚追蹤指環就好像他避人耳目,私心束在他與顧茫之間的紐帶,它無恙,他才能安心。
然而就在這個岑寂的夜晚,當他要掩卷歇息的時候,這枚指環忽然一陣劇燙!
墨熄驀地轉過視線,只見環扣上的蛇紋開始盤繞扭曲,慢慢地變成了一個指針的形狀,指向帝都的西南面,而銀色的蛇身也開始逐漸變色,熒熒光流后,最終鱗甲盡數閃著碧輝。
蛇鱗變碧,意味著被追蹤者被下了某種藥物。這并不奇怪,慕容憐審訊犯人的時候常常會給他們灌各種迷幻藥。
問題出在方位,帝都西南面,那并不是陰牢所在,而是重華的英雄埋骨之地。戰魂山。
顧茫怎麼忽然離開陰牢,被移送到了戰魂山方向?
墨熄幾乎是剛一轉動這個心念,就聽到城中所有的守備結界發出陣陣金光,王城內的戒嚴洪鐘咚咚敲響。一聲一聲,統共十三聲止。
——有重囚越獄逃跑!!
顧茫越獄了!?
第28章 夢里人
事出緊急, 墨熄來不及專程去告知君上, 只命傳音蝶去了宮中,自己則一馬當先, 趕往戰魂山腳下。
一到入口, 他就看見守山的兩位修士俱已經殞命——他們的眼珠被摳挖,心臟也被攫走。
和虞長老一模一樣的死法。
手上的指環越來越燙,直指血跡斑斑的山道。墨熄盯著指環盯了須臾,咬牙道:“……顧茫……當真是你麼?”
心中愈冷, 徑直掠上山去。
戰魂山地勢極其復雜,在它縹緲入云的峰頂, 安葬著重華歷朝歷代的英烈。聽說夜深人靜時, 山巒間時不時會出現戰馬嘶鳴, 銅錚叮咚的聲響, 似乎印證著“九州戰火不熄止, 重華英魂不往生”的傳聞。
在這里,很多指引法器都會受到靈流干擾,無法正確指路, 就連墨熄的銀環戒指也略受影響,調整了好幾次才重新轉動。
墨熄來到戰魂山麓。
到了這里,他停下腳步,看著密林間彌散著淡淡的寒霧,喃喃道:“夢里人……”
不錯, 這霧氣并非是尋常山霧, 而是只有燎國某些高階術士才會使用的“夢里人”。
這是一種幻術, 可以改變周遭的真實情景,重新造出一片天地。若是被它勾起欲望,沉溺其中,心智就極易被摧毀。不過墨熄曾多次在戰場上和使用“夢里人”的燎國術士交手,抵御此道對他而言并非難事。
指環的針尖指向的就是這里,也就是說顧茫此刻就身處“夢里人”迷霧之中。
他必須進去。
墨熄思忖片刻,抬手沉聲道:“幻蝶。”
一只傳音蝶應聲而出。
墨熄道:“把位置和情況都告訴君上,我先去查探,讓他派人來援。”
蝴蝶扇動翅膀,不消一會兒,消失在了山林深處。墨熄則一腳踏入了這片化不開的濃霧里。
周圍白茫茫的一片,伸手難辨五指。
“顧茫!”他提聲道,“顧茫,你出來!”
聲音在霧氣中回蕩著,過了須臾,空濛寒霧中傳來一個人輕輕的笑聲:“羲和君?”
說話的人并不是顧茫。
那人嘆息道:“唉,真是大意了,我總覺得捉來的這個神壇猛獸身上似乎帶著些陌生的靈流。原來是你在他體內打了追蹤符。”
“……閣下何人?”
“我是何人,羲和君查了那麼久的青樓案,心中就沒個猜測麼?”那個隱綽的身形在霧氣中顯得那麼淡薄,顯現一瞬,很快便又消失了。
可也只不過就是這個驚鴻一掠,墨熄卻已迅狠地出手,一束熾烈火球砰地砸了過去。
“哎喲。”濃霧里傳來哼聲,靜默些許,那個聲音嘆了口氣,“鐵血戰神羲和君,果然是名不虛傳。”他忽然又森幽危險地笑了,“你性子可真差。”
墨熄咬牙道:“顧茫在哪里?你與他是什麼關系?!”
“我與他沒有什麼關系。至于我是誰,重華城里不是有很多種說法了麼?”那人甜絲絲的,仿佛在講述什麼讓他覺得極有趣兒的東西,“什麼青樓采花賊,什麼落梅別苑跑走的廚子……”他嗤地笑出聲來,笑聲繚繞在越來越濃的霧里,“真是有趣兒極了。我聽了好多段,自己還講了一出呢。”
他自己還講了一出?!
似乎是能看到墨熄微微睜大的眼睛,那人慢悠悠笑吟吟地說:“是啊,我閑來無聊,也曾扮作個說書先生,跑到茶樓里開壇講故事。我說我夜御七十眾,你的那位朋友,岳小公子,他偏偏不滿意,要說什麼青樓早泄客,當真是淘氣得可以。
”
“你竟……那真正的說書先生……”
“自然是殺了。”那人無所謂地,“殺了之后好像丟到了枯井里?好像扔到了亂葬崗?對不起,我殺的人太多,自己也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