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咽了咽口水,往前走了幾步,輕手輕腳地揭開裘衣的一角,果然見到顧茫呼吸勻長地縮在里面睡著了,身上的傷口也全都血止。獄卒不禁有些呆住,他隱約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可是想到墨熄平日里那清冷自傲的樣子,又想到墨熄曾經被顧茫毫不留情地捅了個透心涼,這種大膽的靈光又很快熄滅了。
小徒弟也探頭過來看,看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哎呀!這不是羲和君的外袍嗎?”
“……”
“師父師父。不是都說羲和君有潔癖,東西從來不給人碰的???”
獄卒頗為無語地回頭:“你覺得這件衣服他還會再要回去?”
“哦……”小徒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的也是。”
頓了頓,又好奇心害死貓地:“可是羲和君不是來提審的嗎?為什麼對犯人那麼好?”
“他又不是酷吏。”獄卒雖然心里仍有些犯嘀咕,但是什麼該猜,什麼不該猜,他還是很清楚的。于是拍拍小徒弟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不是每個人都像望舒君那麼喜歡見血的。”
“哦……”
“今天這件事情,你們都注意點,不要說出去了。”獄卒回頭吩咐其他人,余光又瞥了一眼裘袍上熠熠生輝的金色騰蛇,低聲道:
“記住了,話多生事。”
墨熄走在雨雪霏霏的官道上,西風刮面,缺了寒衣,他卻也不覺得冷。他眼神沉熾,心如鼓擂,耳邊不斷地回響著顧茫的那一句喃喃低語。
我想……有個家……
心中像是一蓬亂草落了星火,一路從胸口焚燃,燒的他連眼眶都微微發紅。
他越來越覺得顧茫或許并沒有心智受損,不然為什麼在昏迷之際,他無意識的喃喃低語竟會是這一句?
胸腔內跳躍的火既是一種折磨,又是一種希望。這樣翻來覆去地想著,連自己滿襟是血引得路人側目都沒有注意。
雪越下越大,而墨熄眸中的光也越來越亮,他想,不管怎麼樣,等眼下這樁案子告結之后,他一定要把顧茫從慕容憐那里要過來。
只有這樣,他才能與顧茫朝夕相處,才有機會探得顧茫究竟是假傻還是真瘋。
這邊廂正出著神,遠處卻忽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啊——!!”
墨熄腳步一頓,抬眸循聲。
如今帝都情勢正處于高度警戒的狀態,他立刻朝叫聲傳來的方向掠去。那是一家酒鋪子,桌椅板凳全砸了,墻角邊堆著的酒壇也碎了好幾個,陳年的梨花白流了滿地,屋里一股凌冽的酒香。
客人們爭先恐后地往外跑著,只有幾個恰巧在飲酒的修士此刻聚在二樓的包間里外,其中就包括了岳辰晴。
岳辰晴捂著胳膊上不住往外淌血的傷口,正氣得破口大罵,這真是稀奇,他那麼好的脾氣,輕易不會動怒,此刻卻一副七竅生煙的模樣,口中叨叨咕咕地:“膽小鬼!小烏龜!一點都不夠朋友!”
他心思單純開朗,平日里很少罵人,于是顛來倒去罵的,也就是那麼幾個詞而已,居然連“小烏龜”都算臟話。
“痛死我了!”
墨熄很快到了樓上,正撞見岳辰晴氣嚷嚷地:“大壞狗!”
一抬頭,正巧對著墨熄罵了過去。
墨熄:“……”
岳辰晴一愣,睜大了圓滾滾的眼睛:“羲和君?你怎麼來了?那啥,我不是說你啊……”
“出什麼事了?”墨熄掃了岳辰晴一眼,“你受傷了?”
“是啊是啊!剛才有個身手了得的黑衣人,突然從窗內翻進來,要帶走酒肆里的小翠姐姐。”岳辰晴又氣又急的,“小翠姐姐平日里可愛得緊,每次沽酒也都給我們幾個兄弟多一些,有時還送花生米和蕓豆糕,雖然蕓豆糕不怎麼好吃,但是——”
“……你說重點。”
“哦,重點,重點。”岳辰晴醞釀一會兒,氣憤道,“重點就是,我一看情況不對,就和幾個朋友沖上去攔那黑衣人,可那家伙使的不知是什麼詭異妖法,我連他的袖角都沒碰到,就被他砍了一劍。可我那些朋友倒好,一看我受傷了,居然嚇得全跑了!他們都是小烏龜!”
他越說越氣,簡直要吐血的樣子。
“咱們重華百草會居然是這麼一群玩意兒,也太不夠意思了!”
“……”
重華百草會,這是岳辰晴和一群年輕小輩組的小團體,一群愛好攀附風雅的公子哥兒們成天一塊兒招搖過市,還暗戳戳給自己封個江湖尊號,什麼“傲天龍”“錦衣虎”,墨熄本來就覺得很智障,此時聽岳辰晴這麼說,自然只嚴厲教訓道:“讓你少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你就是不聽。傷得重嗎?”
“沒事沒事。”岳辰晴一臉生無可戀,“我就是被兄弟背叛,心中悲冷。我此刻總算可以體會到羲和君你的心情了,你當年……”
話說一半,忽然覺得這麼說不對,連忙住了嘴,滾圓的眼睛瞄著墨熄看。
墨熄沉默一會兒,問:“黑衣人往那邊去了?”
“不知道,他動作太快了,簡直不像是個活人。嗖的一下,連影子都瞧不見了。我可憐的小翠姐姐啊……羲和君,你說他會不會就是那個青樓早泄客……”
墨熄皺眉:“是什麼?”
岳辰晴這才想到墨熄最近忙成這樣,肯定沒有去聽說書先生那番天花亂墜的青樓殺人案,于是道:“就是紅顏樓的兇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