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用。”墨熄臉上看不出神色,停頓一會兒,說道,“我自己去找他。”
由于無需接客,顧茫在落梅別苑最寒磣的小屋里待著。
都說“孤狼難活”,顧茫的身體很大程度上被淬煉得和野狼很像。他怕孤獨,常常自言自語,落梅別苑里的人瘆得慌,于是干脆給他弄了只黑狗當伴。
那黑狗此刻就坐在那小破屋的門口,一見到生人靠近,立刻發了瘋似的狺狺狂吠,墨熄目如刺刀,看了它一眼,那狗愣了愣,立刻就蔫了。
“羲和君,這狗怕你哎。”
……廢話。他殺過那麼多人,一只狗而已,又怎會對付不了。墨熄黑軍靴踏過幾級石階,然后一把撩開厚重的門簾,目光掃過那狹小的暗室。
和別苑其他地方的奢靡布置不同,這間小屋四壁清簡,除了一堆柴草幾個破罐再無其他。
顧茫猶如野獸,在昏暗的角落里蜷作一團。聽見有人來了,他動了動耳朵,抬起頭無聲地望過去。
陪同過來的小修士忙道:“羲和君,您小心些,他現在對誰都有敵意,反抗勁兒大得很。”
墨熄卻好像并不在意,只很淺地點了下頭,說:“你下去吧。”
小修士有些猶豫,雖然望舒君總說弄死顧茫沒關系,不過誰都知道望舒君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如果顧茫真的死了,他們所有人大概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看墨帥那麼恨顧茫,該不會等到月黑風高把人大卸八塊吧……
墨熄道:“我想和他單獨待一會兒。”
小修士見他眼神郁沉,不敢再說什麼,只得低頭道:“是。”
等那修士退下之后,墨熄松開了撩著簾幕的手,厚重而骯臟的布簾子在他身后落下,屋里霎時陷入一片黑暗,這里甚至連一盞燭燈都沒有。
黑暗中,唯獨顧茫一雙清亮亮的眼睛在閃著光。
墨熄皺起眉頭,忽然覺得有哪里不太對——
他這雙眼睛是怎麼回事?
一抬手,一團火焰剎那在掌心中亮起。墨熄燃著那團火,然后向那兩點熒熒光亮走過去。
顧茫被關了五天,神智已有些混亂,加上太久沒有見過這般刺眼的光,他喉嚨里先是發出低沉地威脅聲,發現對方沒打算停下腳步,便像受傷的動物般試圖逃離,可是他實在太虛弱了,還沒爬起來走兩步,就又踉蹌跌倒在地。
墨熄在他面前站定。火光終于流瀉在了顧茫狼狽不堪的身形上。顧茫見逃跑無望,干脆又轉過頭來瞪著他——
果然不對。
之前兩次見面,因為燈燭曖昧,情緒波動又大,所以墨熄其實并沒有太仔細地看清楚顧茫的臉。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顧茫的眼睛,竟然和以前不一樣了。
記憶中那雙總是帶笑的黑眼睛不見了。取代而之的,是一雙湛藍的瞳眸,幽暗中散落著些熒光晶點。
那是一雙不折不扣的雪狼的眼。
雖然知道燎國對顧茫進行了獸類的結合重淬,但親眼看到狼的征兆取代了自己曾經熟悉的東西,墨熄的手還是顫抖了。
他猛地捏住顧茫的下巴,死死盯著那雙海水般的藍眼睛。
是誰?
這是誰?!!
他另一只手的火焰因為主人的暴躁而閃得愈發厲害,光芒幾乎發白,照耀著顧茫的面容。而他的目光便像刺刀一般狠戾地刮過顧茫全身。
或許是他的視線太過灼痛砭骨,顧茫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竟猛地甩開了他的手,又掙扎著踉蹌往前行了幾步。
墨熄厲聲喝住他:“你給我站住!”
火球懸空,一只手已緊攥住了顧茫的臂腕。
他的勢頭太兇猛,顧茫這回是真受了刺激,只見得幾道炫目藍光閃過,劍陣再次觸發,數十柄無形光劍從顧茫體內刷地爆裂而出,所有劍刃齊刷刷掉轉刃尖,迅速刺向墨熄,眼看就要血花四濺!!
可就在這電光火石間,奇怪的事發生了。
那些劍光一碰到墨熄,竟都化成了晶瑩羽翼,緩緩飄于地面……
顧茫呆愣當場。而墨熄卻像早就知道劍陣對自己無效似的,臂上用力,一把將還在發懵的人重新帶了回來。
“……”顧茫又呆片刻,猛地意識到自己被制在一個堅實的懷里,連忙開始手腳并用踢踹掙扎。
墨熄怒道:“你別動!”
聽見他近在咫尺的聲音,顧茫倏地抬起頭來,竟是加倍的驚慌失措,顯然他知道劍陣對自己而言是最后一重防御,劍陣失效,就等于孤狼失去了僅剩的爪牙,只能任人宰割——他在這個壓抑著怒氣的男人面前根本毫無抵抗之力。
“別……”他終于開口了,微微發著抖。
墨熄胸膛起伏,低頭看著懷里的男人,恨得咬牙道:“別什麼?”
“別……”他先前就喪失過言語能力,此時受了驚,吐字竟又開始生澀緩慢,“殺我……”
墨熄:“……”
那雙湛藍的眼睛閃著獸類哀哀的色澤,他那麼費力地,那麼笨拙地懇求著:“我……”
嘴唇慢慢開合著:“我……想活……”
心猛地一顫。
墨熄對上他那種被逼到絕處的眼神,胸腔的傷疤仿佛又劇烈地抽痛起來。
——“我想活啊!只要能心安理得地活著又有什麼不好!墨熄你懂我嗎?啊?!如今這樣我根本活不下去!我不安啊!!我夢里睡里都是那些死人的臉!清醒著我根本活不下去!!你知道那種每天每夜都想要去死的痛苦嗎!你根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