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錯覺嗎?羲和君的眼眶竟然有些濕紅。
“主、主上何出此言啊……”
墨熄合了合眼眸,他的怒火并不是針對李微的,他只是真的不愿再聽到類似于“顧茫什麼都不記得”這樣的話了。
“在望舒府。慕容憐給了他兩個選擇,是斷我一條臂膀,還是劃他自己的臉。”墨熄轉過頭,望著樹影摩挲,半晌,喃喃道,“他選了后者。”
李微:“……”
“你告訴我,什麼狼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李微心道,告訴你?我告訴你啥啊!你看你那暴脾氣,我要說顧茫或許是壓根就沒聽懂望舒君的問題,你不得跳起來踹死我啊???
打那天開始,墨熄就有點魔怔。
雖然李微后來趁他心情還行的時候,委婉地跟他表達過類似“顧茫現在腦子是真的不好,很多詞他都聽不懂,跟他溝通就和三歲小孩一樣,有時候一句話得重復好幾遍”,但墨熄心里就是放不下這一點微弱的希望。
最后李微沒辦法,說:“那主上您要不去和神農臺求證一下吧。”
“……”
神農臺有很多慕容憐的人,墨熄并不想去。
李微又獻計獻策:“那您去御藥館,問問姜藥師吧。”
姜藥師是個高冷且刻薄的人物,墨熄對他并沒什麼好印象。但最終還是捱不過心中煎熬,前去拜會。富麗奢靡檐牙高啄的藥王府外,小童誠惶誠恐地說:“羲和君,我家姜掌柜出門采藥去了。”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掌柜去期不定,或三五天,或三五月。”
“他說自己去哪里了沒有?”
“掌柜采藥,會跑五湖四海。”
墨熄甚是無言,看著那小童搖頭晃腦作答的樣子,只得點了點頭,轉馬回府了。
或許是因為執念太深了,成天在琢磨顧茫的事情,這天晚上,墨熄睡下后,做了一個夢。
夢里,他竟又模模糊糊地回到了多年前,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心事,一刻也等不及想去表白的那天。
正值寂夜,是塞外邊關。
他很年輕,只二十不到。那時他還并不是威震四海的羲和君,顧茫也還壓在慕容憐名下沒有聲名。
他們與燎國激戰,死了好多人,墨熄收拾同袍遺物的時候看到了一封血跡斑駁的鴻雁情書,他捏著那封還未來得及寄出的書信,怔怔看了很久。
墨熄家門不幸,自幼見到的都是爾虞我詐,背叛利用。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炙熱的、真切的愛情。
戰死的修士是個糙漢子,平時連書都不愛看的人,卻在烽火硝煙里認認真真逐字逐句地寫了那麼長的一封信,信中不聊戰爭苦楚,不談功勛立業,只講姑娘眉梢的一顆痣,庭中栽的一叢新苗。
明年繁花爛漫時,小嫣清唱我吹簫。
——拙笨的、甚至不那麼工整的詩,卻溫柔得像是能滴出水來。
居然是由那樣一個粗笨漢子寫就的。
他寫的時候,眼前是真的浮現了來年凱旋后,與那個名叫小嫣的姑娘在手植的花叢前吹曲彈唱的情形罷。
最后卻只剩了這一張血跡已干的信。
墨熄無法表達自己當時內心究竟是一種什麼感受,他在榻沿坐了很久,手里攥著這封信。
明年繁花爛漫時,小嫣清唱我吹簫。
如果今天死去的人是他,他有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人呢?
他很快就想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但他并不以為意,直到許久之后,才驀地反應過來——他霎時愣住了,背心一片冷汗——胸腔里像忽然點起了一簇火,照的一切霍然通透。但又好像那一簇火其實一直都在他內心深處默默地照亮著他,舔舐著他,煎熬著他。
只是他從前沒有發現,不明白自己那些壓抑著的感情是什麼而已。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心里的野火卻越燒越熱,有什麼坍塌了,有什麼又轟然立起。
營帳外有死了兄弟的修士在哀哭,又隱隱的塤聲和寂寂的風聲。
他攥著手里的那封薄紙。明天誰又會死呢?
明天誰的心事又終成血污。
他忽然再也無法克制心里的那種沖動,猛地一撩簾子,正撞上進來給他療傷的藥修,那藥修嚇了一跳:“墨公子?”
墨熄不回答,他大步走出帳外,步子越來越快,把那封染血的信收在袍襟里,他會把它帶回去給那個信中提到的“小嫣”,然而他現在急著要去找一個人,他忽然變得那麼急,好像如果不說,明天就再也沒有機會開口,死亡就迫在眉睫似的。
“墨公子!墨公子!”
白袍廣袖的療愈修士追出營寨,朝他喊道:“墨公子,你胳膊上的瘡口——”
但他沒有理會,不想管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傷,他只身奔出營外,召來靈馬,一騎縱馬向前。
胡風朔雪迎面拂來,身后是守備營的鴿群唼喋,那細碎的聲音被他越拋越遠。他的心中攢著一團熱血,想要找到正在值夜的顧茫傾說。他能感受到自己怦怦的心跳,焦灼如火燎煙熏的內心,明明朔風寒雪,卻連掌心都是微微濕潤的。
“顧茫呢?”
來到北軍營中,他還沒下馬就著急地喘著氣問戍軍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