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笑,幾個忙著捧他的后生便也跟著笑。
“哈哈,是是是,只叫顧茫真的不行。他哪里會服侍人?氣人還差不多。”
“你照顧過他的生意?”
“他從前好歹是花名在外,我好奇,想玩玩嘛,而且你也知道,他……”
那公子話未說話,忽覺得脖頸刺寒,左右一看,發現墨熄正冷冷盯著自己。那眼神就和寒夜里的刺刀一樣,嚇得他瞬間就忘了后頭的話,頓時喉頭吞咽,冷汗涔涔。
哪里說錯了嗎?
那公子哥涼颼颼地思忖著,但還沒等他細想,墨熄就把目光轉開了,那張筆勢凌厲的側臉已經沉靜冷漠,沒有半點異樣。
仿佛剛才他目光里的狠戾,都只是自己的錯覺而已。
慕容憐一副紈绔之態,懶洋洋道:“你們也真是有趣,顧茫是什麼人?那是從前重華的第一將領,我的舊奴,墨帥的師兄。”
墨熄:“……”
“就算他不會伺候,今天晚上的宴會,能缺的了他嗎?”慕容憐說著,目光流轉,不懷好意地落在墨熄身上,“如今墨帥回來,又來我府上小聚,我豈能不盡地主之誼,與之共享嗎?”
他每多說一句,墨熄眼里的陰郁就越深。
到了最后,已是黑云摧城城欲開,怒焰化作萬馬千軍,都在垂落的長睫毛后殺氣騰騰地蟄伏著。
他并不想親眼見到顧茫在這些人面前過于狼狽的姿態。
可是慕容憐偏字字掐他七寸,句句刺他心窩。
說完這番話,慕容憐咧開嘴角,露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墨帥。你的大仇人,你的顧師兄,他如今被我調教成了什麼模樣,你就不好奇?不想親眼見見麼。
”
終于一行人還是去了。
望舒府位于重華東面,建物恢龐宏大,宅邸上方常年流轉著蝙蝠紋圖騰咒印,那是望舒一脈的徽紋,府內人員大多都穿著深藍底滾金邊的袍服--
這是重華的規矩,親貴家族的衣飾一般都鑲有金邊,但是按照君上欽指,底色卻有不同。比如羲和府,是黑底滾金邊,岳府,那就是白底滾金邊。
此時,八千盞玲瓏仙燈照徹長空,華宴奢靡,燈紅酒綠。宴至一半,眾人胸膽舒張,之前那些束手束腳的晚輩們也活躍熱鬧起來,彼此喝酒劃拳,好不熱鬧。
慕容憐斜靠在湘妃竹榻上,細長冷白的手執著一根銀籌,正撥弄著熏爐里的香料。
這是燎國出產的一種迷香,遠著聞到并無大礙,但靠得近了,就會有種飄飄欲仙的刺激,效勁過去后,人卻倍加萎靡,為了不斷得到這種刺激,只能隔三差五就吸上一番,難以戒癮。這東西在老君上治國的時候是被明禁的……
墨熄眼看向慕容憐醉生夢死的模樣,那張蒼白細瘦的臉在吞云吐霧中模糊得像一場鏡花水月,只覺一陣煩厭。
岳辰晴坐在墨熄旁邊,瞄見慕容憐細嗅著爐煙,不由得好奇,想要湊過去看,卻被墨熄制止了。
“坐下。”
“那是……什麼呀?”
墨熄沉著臉:“浮生若夢。”
岳辰晴吃了一驚:“啊!燎國的浮生若夢?”他心下惴惴地望過去,“……望舒君看起來癮頭很大啊,難怪這次見他,感覺他精神這麼差。”
“你要是碰這種香薰一次,你爹一定會把你鎖在屋子里三年五載都不放你出來。
”
岳辰晴道:“我爹?我爹才沒有那麼暴躁,他最多揚言要將我吊起來打,把人鎖屋子里三年五載這種主意,一聽就是墨帥你想出來的。”
不等墨熄生氣,岳辰晴又笑著說:“不過你別擔心。我才不想求這種虛幻之樂,我那麼討人喜歡,不需要什麼浮生若夢,也一樣快活得很呀,才沒這麼想不開呢。”
卻不料他最后這幾句話,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入了慕容憐耳中。
慕容憐撥弄著金獸簋式熏爐里的殘香,眉眼間溜出一縷軟綿綿的冷笑,聲音便和那煙霧一樣疏懶:“想不開?哼,浮生若夢千金難求,就憑你們岳家的財力,你就算想吸,那也是斷吸不起的。”
岳辰晴才不想和他爭執,無所謂道:“是,望舒君血統高貴,富可敵國,我哪里比得上你嘛。”
慕容憐滿意了,又轉頭問道:“羲和君,你不來點兒?”
見墨熄面色冰冷,慕容憐弓著身子咯咯笑了起來:“差點忘了,墨帥也是節儉慣了的人,從不愛鋪張浪費。哎,看來這燎國好物,整個重華也就只有本王消受得起了。”
墨熄實在是不想與他多話。
記憶里的慕容憐已是人渣極限,沒成想多年過去,居然還能跌破他的下限。
這個人自傲于純血親貴的地位,卻從不努力,反而在泥潭里越陷越深,如今甚至可以稱之為行尸走肉,醉生夢死。
李微說的沒錯,他果真是爛到了骨髓里。
“主上。”正在這時,望舒府的管家走進來,稟報慕容憐道,“照您的吩咐,落梅別苑的那幾個人已經帶來了。”
“哦,那很好。那就讓他們進來罷。
”
宴已至酣處,賓客們都有了些醉意,管家得了命令,自然從善如流,拍手讓人把苑里最好的男女送上來助興。墨熄轉過頭,一雙黑沉沉的眼,獵鷹般盯住了廂間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