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是荒唐,都落到這個地步了,瓦罐里一枚貝殼都沒有,還能買得起這種錦囊?
墨熄都快氣笑了。
“你哪里來的錢。”
“換的。”
“……和誰?”
可顧茫只重復著:“我換的。”
墨熄驀地火了:“你拿什麼和人換?你有什麼?你——”
忽然頓住。
顧茫身在瓦肆勾欄,能見到什麼人?能拿什麼作為籌碼和人換來這只香囊?答案不言而喻,而他竟蠢到還要逼問。
心腔像被砂紙摩過一樣,既疼又癢,墨熄閉了閉眼睛,想和緩下這口氣,可清麗白皙的面龐卻連咬牙切齒的細節都藏不住。
他最終放棄似的,倏地睜開眼眸,嗓音低啞危險得厲害:“你要這種東西有什麼用!”
顧茫好像也并不知道這樣一個香囊有什麼用,他只是緊緊攥著它,然后默默瞪著墨熄,一聲也不吭。
“好看?”
“喜歡?”
“你做出這種荒唐事總該有個理由吧。”
大概是真的受不了羲和君審犯人似的審他,顧茫終于又慢慢地說:“有個人給我的……”
“你不是說是你換來的嗎?到了這一步你還要對我撒謊?”
“有個人……”有一瞬間顧茫像是想要接著說些下去,可不知是什麼讓他頓住了,他咬了咬下唇,最后還是選擇了沉默。而這沉默像是把墨熄的理智摧毀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目光似尖刀剖開蚌殼,驀地狠戾:“說下去。”
他盯著顧茫的臉。
大概是太過于憤怒,又或者屋內的光線太過于昏沉,墨熄竟沒有發覺顧茫眼瞳里那一點不同尋常的異變。
“怎麼不說了?這世上還有你說不出口的事嗎?”墨熄喉結上下滾動著,一字一句都是咬著后槽牙碾出來的,“你說啊,再荒唐的東西我都聽過了。
你——”
顧茫忽然直兀兀地道:“有個人對我好。”
簡直像是一擊悶棍當頭敲下。
這回輪到墨熄說不出話來了,只覺得喉嚨里干的厲害。
有一個人待他好?
可笑……誰會待一個叛徒好?
隨即又想到,是了,顧茫從前需要他,便就油嘴滑舌地招惹他,現在在落梅別苑日子不好過了,再騙人騙鬼招惹一個雪中送炭的人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只是……只是……
他氣的眼前陣陣發黑,只是了好半天,卻什麼也想不下去。
“好……很好……”墨熄停頓了一下,過于強烈的憤怒讓他雙目發紅,好久之后,他才沙啞道,“顧茫,顧茫……你真叫我刮目相看。”
顧茫沒再作聲,靠在墻上,望著墨熄的臉。
墨熄抬起頭來,似乎想把什麼隱忍回眼眶里,他就那麼仰頭忍了一會兒,忽地扶額嗤笑:“我真不知道我這麼多年是在執著什麼,我不知道我這晚上來見你是為了什麼……”
他越想越悲傷,越想越憤怒,到了最后嗓音竟微微顫抖,手驀地捶在顧茫身側的墻上,指骨磨破,沁出猙獰血痕。燈燭晃動光芒在他們之間來回游曳,墨熄將顧茫抵在墻邊,臉上帶著下一刻就要把人撕裂般的恨。
他咬著牙:“顧將軍。”
“……”
“你真是福好命好,爛到這個地步,還一直有人待你不薄。”
“我……”
“顧茫!”突然一聲響,秦嬤娘的喊聲像是驚雷一樣,從外頭遠處響起,“周公子來了,你趕緊地換身干凈衣裳,好好陪公子舒舒心!”
這一聲猛地把墨熄拽回現實來,他幾乎是立刻回神,雖然胸膛仍舊劇烈起伏著,但眼里那種失了控的狂怒卻被勒住了。
墨熄微垂了頭,沉重的呼吸一起一伏就在顧茫耳邊,他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時,在柙內蠢蠢欲動的惡獸已經消失了,那雙黑眼睛里是有一點點殘存的濕潤,昏暗中亮得像夜空里的啟明星。
“周公子?”
“……”
“是他給你的香囊?”
顧茫渾然理解不到墨熄的心恨似的,依舊過于寧靜地看著墨熄的臉,搖了搖頭。
周公子……周公子。墨熄在心里念著,忽然想起來——是那個周家的那位小兒子罷,他知道這個人,算是帝都□□里頭最心狠手辣的貨色,本事沒多少,惡毒主意卻一個接一個地綿延不絕。
他看向顧茫,顧茫的神情雖無變化,但卻下意識地在撫摸著自己胳膊上的一個傷疤。
幾許沉默,墨熄近乎是有些自虐地冷笑著:“怎麼,那個待你好的人竟不管麼。”
“……”顧茫默默地把香囊收好,沒吭聲。
墨熄沉默一會兒,又問:“周公子也是常客?”
顧茫點點頭。
墨熄盯著他,那張英俊深刻的五官似乎籠著某些變幻莫測的情緒。片刻后,倏爾冷笑:“我之前覺得你變了。現在又覺得你還是和從前一模一樣。會討各種各樣的人歡心。”
他眼底的夜色更濃,像是往事沉沉欲墜。
“你自己珍重吧。”
他說完,忽然從靠著的圓桌上直起身,披上斗篷,朝門口走去。
“你要走了?”
墨熄側過半張臉,冷淡道:“走了。不礙著你做生意。”
“可是我——”
墨熄停下腳步:“怎麼。”
“我收了你的貝幣……”
墨熄頓了頓:“就當我還你的舊情。”
顧茫眉宇間蹙著一團怔忡:“舊情……”
盡管覺得顧茫的表現很奇怪,但時間不多,等周公子上了樓,自己就算是想走也走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