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也只是個奴隸而已……”
當這些句子點點滴滴落回記憶里時,墨熄只覺得頭疼欲裂。不由得以手加額,將臉龐覆在手的陰影之下,一片冰涼。
心是濕冷的。
江夜雪道:“羲和君……你還好嗎?”
沒人回答,過了很久,才有一縷聽不出情緒的嗓音,不冷不熱地,從陰影中游弋出來:“好。怎麼不好。”
江夜雪看著他,嘆了口氣:“你我認識多少年了,又何必在我面前強撐。”
墨熄:“……”
檐角的銅鈴叮叮當當的,細長的明黃色流蘇在風中飛舞。
“你和顧茫兩個人的名字,從前一直都是一塊兒被人提到的,一起在修真學宮修行法術,一起上過戰場,后來一起被敕封。”江夜雪說,“如今,你仍高高在上,他卻已入塵埃,那麼多年的比肩齊名,人們口中的邦國雙璧,現在卻只剩下了你一個,我想你并不會開心。”
他頓了頓,轉頭看向墨熄。
“何況,他曾是你交情最深的朋友。”
墨熄垂著濃深的長睫毛,片刻之后答道:“……我年輕的時候眼瞎。”
“可他叛國之后,你仍然信他是有苦衷的,你信了很久。”
“我瞎的比較厲害。”墨熄說道,看著手中的杯盞,那里還殘著一抹余酒,泛著霞光之色,他已不想再繼續這個對話。
“起風了。清旭長老,我們回大殿去吧。”
得知顧茫下落的幾天后,墨熄一直都很煩躁。
他原本想克制住這種不該有的情緒,可是隨著時日的推移,他的煩躁有增無減。
墨熄知道自己是患了心病。
只有落梅別苑有那一劑心藥。
終于在某一個晚上,暮色深時,一輛垂著沉夜紗的馬車緩緩地往帝都北面駛去。
墨熄坐在車輦內,閉目闔實,就算四周落著簾幕,里頭只有他一個人,他依舊把背脊挺得很直,英俊到近乎奢侈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冷峻得令人畏懼。
“主上,地方到了。”
墨熄沒有直接下馬車,而是撩開幕簾,自陰影中往外看了一眼。
此時正是夜市最熱鬧的時候,對街的門庭外用靈力燃出的兩排浮夸至極的九九寒梅燈燭,映著高懸的彤紅匾額——
落梅別苑。
“曉風含霜清勝雪,一朝零落塵泥中。”
它和尋常的脂粉場子不一樣,里頭有很大一部分是重華國得到的戰俘,被廢去靈核,從此成為階下囚,帳中孌。
“主上,您要進去麼?”
墨熄一眼瞥過,瞧見好幾個熟人,而且還都是他平時特別看不慣的那種紈绔公子,于是皺了皺眉道:“走后門。”
車馬就停到了落梅別苑的后門。
“你回去,不用在這里守著。”
吩咐完府上的車夫,他原地站著看了幾遍地形,而后足尖一點,掠上檐角,悄無聲息地潛入夜色里。
來之前他看過落梅別苑的備案圖紙,所以找到小姑倌兒們的住處也并非難事,很快地,就來到了偏院花閣。他披上斗篷,像尋常客人一樣從花閣正門進去,走過那一排排闔著朱紅漆門的房闈。
“萬枯侍火圣女沙雪柔”
“萬枯侍火女婢秦楓”
“燎國左軍副將唐真”
“血雨左軍女官林花容”
每一扇門邊都懸著這樣一枚小木牌,上頭詳細地寫著這些人從前的邦國,所任的官職,以及名字,一切來路都清清楚楚,方便那些與敵國有冤有仇的客人找到一個最為合適的宣泄對象。
如果有客人在里頭尋歡,牌子上的名字就是紅色,而如果沒有客人在里頭,牌子上的字就是黑色。
在落梅別苑,貴族們便是天,只要他們高興,做什麼都可以。
那些男人女人的笑容、獻媚、肉體。甚至于他們每一個人的性命,都是任君采擷的。
墨熄目光瞥過,衣擺翻飛,他走過一排排回廊,這里的隔音并不好,屋里頭男歡女愛的動靜實在鮮明得厲害,他劍眉蹙得越來越深,心跳得也越來越快——顧茫在哪里?走過了幾十間房,仍是沒有看到那塊牌。
上了二樓,又找。
終于,在一個偏僻的拐角,墨熄停了下來。
暗色的木牌,細瘦的字跡。
“重華叛臣顧茫”
整個別院里,唯一一張署著重華二字的牌。
墨熄的目光像是有千鈞重,沉甸甸地,落在了那一小塊牌子上,那一瞬間,他的黑眼睛里像是有什麼東西被點燃了,幽暗地燒起來。但是那種光很快就熄滅了。
他抬起手,指節離門還有一寸時,卻又止住了。
他忽然意識到,顧茫那張牌上的字,是紅色的。
有客人。
作者有話要說: 茫茫明天上線鳥~~~
墨熄:在這種地方見到他還不如不見他。
茫茫:你給我閉嘴!!!我要出場!!!我要!!!!出場!!!我要——!
墨熄:……行了,你要什麼,都給你。別鬧了。
第7章 重逢
有客人。
墨熄瞬間憤怒到出離,惡心到不行。
胸中一口怒血翻涌著,竟是恨到手抖。
可他該怨恨些什麼?
怨那些來翻顧茫牌子的人嗎?他們花錢取樂而已。
恨望舒君嗎?他依旨凌辱罪臣而已。
所以他就只能怨恨顧茫。
是顧茫自作自受,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自己爛不算,還要連著他一起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