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徒子鬧得雞飛狗跳,仍不忘沒臉沒皮地大喊道:“對對對,我明晚就來找你,今晚留下也行,只要再賞咱們兩斤牛肉,求求你了好姑娘。”
“呸!自從扎營到這兒,你已經問老娘賒了三回牛肉了,這是第四回!每回都說明晚約我,騙鬼呢你!”
寡婦嚷著,小拳拳砸到木板上,木板咵啦裂開一條縫。
兵痞子們笑得打跌。不過說歸說,顧茫最后還是用他那副好看的皮囊和“明天就約你”的許諾,從寡婦那里給他的弟兄們多討了兩斤醬牛肉。
“顧帥,你可真能哄人……”
“那是必須的。”顧茫得意洋洋,飄得搖曳晃擺,“我萬花叢中過,風流天下聞。”
有這樣的主帥,難怪當時有少年放出豪言道:“別說叫王八軍了,就算他們叫雞八軍,沖著顧帥我也投戎去!”
旁邊的友人就嫌棄道:“哎呀,你枉讀圣賢書,竟如此粗鄙。”
“那你說怎樣文雅?”
“你與其叫雞八,不如叫戟罷,乃罷兵修戈之意。”
少年哇了一聲,驚嘆道:“好名字,我喜歡。”
“……你不會吧,我只是隨便說說的,誰會喜歡‘戟罷’這種名字啊,叫出來不嫌丟人嗎?不信你試試,你叫狗這個名字,狗都跟你急。”
少年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后沒有,咱們的王師都可以叫王八了,我看給其他什麼東西起名叫戟罷也不是全無可能。”
這番言論幸好沒有給顧茫聽見,不然誰知道他會不會拍案叫絕,把自己改成“戟罷軍主帥顧茫”,連著手下所有將士一塊兒遭殃。
戰爭太嚴酷了,只有顧茫這種小瘋子會別出心裁,熱衷于和戰火開玩笑。
他不但一手擬就了“王八軍”的軍號,甚至還自己著手去繪制旌旗,碧色的旗幟別出心裁地剪成烏龜模樣,還留一根活靈活現的小尾巴。他在旌旗上施了法咒,讓這只烏龜每隔一炷香就大吼一通:“王八王八,雄姿英發,氣貫長虹,威震天下!!”
可以說是非常羞恥了。
他第一次插著這根旗去征戰時,被敵方將帥恥笑到死,結果沒出半天,對方十萬修士的大軍被顧茫的王八軍追的哭爹喊娘。這戰之后,顧茫又大大小小打過不少戰役,每回都能拔得勝籌。
這直接導致他當領帥的那幾年,那些與重華對立的國家聞龜色變,而那些敵對修士最不想看見的場景,恐怕就是——硝煙場上豎起小烏龜旌旗,顧帥縱馬出來,清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自報家門:
“咳,兄臺好。在下王八軍統帥顧茫,特來領教兄臺高招。”
打不贏這個年輕修士就已經很可恥了,更可恥的是回去還要涕泗橫流地稟報自己君上:“嗚嗚嗚,屬下實在無能,竟無力與王八軍一戰!”
簡直是噩夢。
對于重華將士而言,顧茫雖然頑劣胡來,卻頗具魅力。那段時候,崇敬他的人很多,甚至有些人還將顧茫那套“賤名好養活”的歪理奉為圭臬,當時出生的娃兒,許多都不幸被爹娘取了賤名,風潮一度是這樣的:
楚根壯。
薛鐵柱。
姜蛋痛。
所以墨熄接手王八軍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給這見了鬼的王八軍改名。
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軍籍上的錄案變成“王八軍主帥墨熄”。絕不可能!
于是王八軍改名北境軍,歸入墨熄麾下,那個不屈于鮮血硝煙的黑色玩笑就和顧茫的英名一樣,頹然收場。
而那些胡嚷亂叫,嘶吼著“王八王八,雄姿英發”的小烏龜,就像一場鏡花水月的荒誕笑話,從此再也不會現于茫茫沙場。
一切又都變得很肅穆,不會有花,不會有蜜,不會有人努力去記哪怕一個最微不足道的名字,不會有人領著將士們去打打鬧鬧,除卻重衫換濁酒。
戰爭恢復了絕對的冷血與嚴酷。
凜冬長臨。
大概正是出于這樣的原因,雖然如今北境軍的大多數人都恨極了顧茫,但他們提到顧茫的時候,情緒卻和普通百姓不太一樣。
尤其是那些和顧帥一同出入戰火的“王八軍”老兵,每當他們念到顧茫這個名字,眼睛里多少都會透出一點恍惚。
“唉,真想不到啊,他最后竟然會是這樣一個下場。”
“望舒君是出了名的酷吏,君上把顧茫交給他處置,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肯定是死無全尸……”
梟雄并不一定遭人嫌,但叛徒一定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也只有昔日的王八軍老兵們湊在一起時,會絮絮叨叨一些與“恨”無關的東西。
講到最后,有些上了年紀的人忽然就意興闌珊了:“唉,多好的人啊……要是當年,沒有發生那件事情,他也不會——”
“噓!你小點聲!居然敢提此舊事,不要命啦!”
那老兵“哎呦”恍過神來,想到自己剛剛差點說了什麼,眼里的星星點點醉意立刻就散了,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激靈。
旁邊的士兵還在提醒他:“如今咱們是在墨帥下頭做事,墨帥最恨的人就是顧茫,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真要讓他聽見了,你我今晚都吃不了兜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