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辰晴非但不停,反而愈發興致勃勃:“瞧你們一個個憋的,都上火起泡了吧?嘿嘿,趁著他不在,我趕緊給你們松松綁,今晚上讓弟兄們隨便去勾搭姑娘,門禁廢止,咱們來辦個選美篝火會,我要給附近村上最美的姑娘授勛——”
“你要給誰授勛。”
忽然一個低沉嚴酷的男性嗓音響起,營帳嘩地一撩,一個銀鎧如霜的高個子男人走了進來。
他軍服挺拔,肩寬腰細,還有一雙被黑皮軍靴裹著的長腿。眼一抬,端的是五官冷硬俊朗,目光寒戾鋒銳。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岳辰晴方才調侃得歡的羲和君,墨熄。
墨熄怎麼突然回來了?!!
岳辰晴先是傻眼,回神之后立刻打了個哆嗦,把自己用皮裘裹緊。
“墨帥。”岳副帥作楚楚可憐狀,“您提前回來了怎麼也不和人家說一聲呢嚶嚶嚶——哎喲!”
哎呦是因為墨熄覺得他嚶得太惡心,直接聚了一把靈力劍,貼著岳辰晴的臉頰就擲了過去。
岳辰晴差點被梟首,忙一咕嚕從帥座上爬起來,撩了把臉頰的亂發:“羲和君,你怎麼打人!”
“你問我,我還沒問你。你說,我軍中怎麼會有女人?”
墨熄瞥了一眼那些噤若寒蟬的歌女戲子,轉過頭盯向岳辰晴:“是你帶進來的?”
岳辰晴原本還想嘀咕幾句,結果一對上墨熄的眼神,立刻慫了:“……別這樣嘛。我聽個曲兒而已。梨春國的名曲,羲和君要不要也來聽一段……”
墨熄面色冷峻,煩躁道:“靡靡之音。拖出去。”
幸好沒說斬了。
岳辰晴又嗚嗚嗚地抱著膝蓋縮在帥座上凄凄慘慘戚戚:“你這人簡直冷血無情,我要告訴我爹,說你沒有善待我。
”
墨熄看了他一眼:“你也出去。”
岳辰晴:“……”
待岳辰晴委委屈屈地走了,墨熄獨自在營帳中坐下來,摘下黑龍皮護手,修長蒼白的手指覆壓在眉宇之側,然后緩緩闔上眼眸。燈燭中,他的臉色似乎有點差,微帶些病倦的青白,配上他眼里那種常年覆壓著的狠戾,顯得愈發憔悴。
他看上去心事很重。
就在不久前,他接到了重華帝都傳來的一封密函,是由當今的重華君上親自寫就的。收到信后,墨熄反反復復讀了三遍,才終于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顧茫要回重華了。
信此刻已收在衣襟里,貼著墨熄沉重而有力的心跳,被男人懷里的溫度焐著——顧茫要回重華了——這個消息像是荊棘卡在胸口,一扎一扎得疼。
墨熄皺起眉頭,竭力壓抑著自己的躁郁,可最終邪火還是奔流而出,他驀地睜開眼睛,黑皮軍靴包裹的長腿砰地一聲踹翻了面前的案幾。
“嘩啦。”
“哎喲墨帥!”守在帳外的親兵忙探身進來,誠惶誠恐地,“您息怒,岳少他年紀小,愛玩愛鬧也是人之常情,是屬下辦事不利,沒有攔著岳少聽戲,您要怪要罰盡管開口,可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墨熄倏地回頭,一片昏暗里,他目如焰電。
“滾出去。”
“……”
“沒有我的首肯,誰也不準滾進來。”
“是……”
帳簾又落下了,內外岑寂得可怕,只聽到帳外呼呼的北風朔雪聲,遙遠處有兵士的動靜,軍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細響,還有靈獸營的戰馬嘶鳴。
墨熄側臉,垂眸,盯著地上骨碌碌滾落的桑葚漿果,那些果實像是幾年來被顧茫親手摘下的人頭。
他想,為什麼一個人做了那麼多狠事、歹事、錯事,背叛了國家、同袍,摯友,如今背負著惡名、血債、深仇,居然還能有勇氣回來。
顧茫怎麼能還有臉回來。
墨熄緩了一會兒,勉強平復下了心境,這才重新掏出了那封被他反復看爛了的密函。君上的字俊秀,端端正正地寫著:
燎國有意與我邦休戰,為表意誠,已著人將本邦叛將顧茫押解回城。
顧茫為我重華之人,曾深得孤信,然其不思盡忠報銷,反因一己之私,投敵叛國。五年來,掠母國之城邦,毀故土之安泰,屠昔日之同袍,棄舊時之親友。罪恐難赦。
十日后顧茫即將負荊回城,其仇怨廣結,非孤一人可以決斷,故急書各勛爵共議,羲和君雖遠在關山,卻為孤之股肱,故誠請卿見,萬勿推脫。
望卿珍重。
墨熄盯著那封信看了好久,忽而冷笑,笑著笑著,臉上逐漸浮現了幾分慘痛,幾分仇恨。
此人鑄下叛國重罪,又有什麼理由容他繼續活著?
車裂腰斬湯蠖凌遲而死——
該殺!
他恨恨地想。
該殺。
可是提筆懸腕,一個“殺”字寫到一半,手卻顫了,筆墨洇濕了縑絹。
大帳外忽然傳來幽幽的陶塤聲,不知是哪個角落里的小鬼思鄉心切,愁離吹得滿營蕭索,一地白霜。
墨熄怔忡須臾,黑眼睛里閃動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光——最后他暗罵一聲,擲筆于前,一把拿起那封密函,掌中忽地火焰暴起,頃刻將之焚為灰燼。
點點殘灰飛舞而起,羲和君吹了口氣,將灰燼凝為一只千里傳音的蝴蝶。
“顧茫曾由屬下力保舉薦,他叛國,屬下難辭其咎。
至于審判,自當避嫌,不應參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