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說大冬天的,湖面上都結了冰,他非要上去滑冰蹦跶,左右內侍嚇得不行,個個和他說會落水的,會受風寒的,小太子卻越發要去,結果還真就踩到一塊薄冰上面,冰面崩塌,連帶人也掉下去一半,褲子鞋襪全都濕了,嚇得當時所有人魂飛魄散,幸好發現得及時,小屁孩沒有整個人落水,否則要是染上風寒,以他的年紀,能不能救回來都還是二話。
經此一事,皇帝可算是體會到兒子多能折騰了。
他深感頭疼。
訓斥是沒用的,甭說他舍不舍得對兒子說重話,就算狠狠罵一頓,小孩子性子活潑,左耳進右耳出,指定不會放在心上,現在人還小,搗蛋胡鬧也有限,以后長大了,沒人能管得住,那要怎麼辦?現在大冬天的玩水,以后長大了是不是就敢下海捕龍了?
讓師傅們教導也是沒用的,他比誰都更了解自己的兒子,別看兒子聰明得很,幾乎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師傅教的仁義道德,經史典籍,他背起來也頭頭是道,但若要真說記上心,實在是半句都沒有。
在小太子的眼里,這個世界充滿新奇,有太多可玩的東西了,天南地北好玩,飛禽走獸好玩,人更好玩。
聰明絕頂的他雖然不務正業,對人心的揣度和琢磨卻令皇帝這個當父親的也每每驚訝不已,但對小太子而言,玩弄人心之于他,只是在一個玩字,而非玩弄。
這樣一個性格,以后真能擔起萬里江山麼?
想想父親的不靠譜,再想想兒子現在的不靠譜,萬分靠譜的皇帝就感到無比憂心。
沒奈何,他只能詢問身邊的人,打算將小太子的性子掰正過來。
此時懷恩早已去世,否則以他的性子,能日日跟在小太子身邊加以教導,那必然是再穩妥不過,只因懷恩不似大臣們那般迂腐,又在宮里待了許多年,侍奉太子僅是小菜一碟。
可惜懷恩世間只有一個,汪直又已遠赴寧波,說不動此時尚在海上飄渺無蹤,宮中其余人等,忠心有余,智謀不足,交給他們,皇帝自然是不放心的。
想來想去,他只能找唐泛問計。
唐泛很忙。
此時劉健已經致仕,他升任首輔,每日忙得不可開交,幾乎連回家的空閑都沒有了,還要兼任太子的東宮師傅,為此隋州已經進宮好幾回,明里暗里敲邊鼓,那意思是讓皇帝不要給唐泛太重的擔子,弄得皇帝哭笑不得。
若是可以的話,皇帝也不想拿這些事情去煩擾他。
但皇帝發現,教兒子竟然比治國還要麻煩,一人計短,兩人計長,所以最后繞來繞去,還是得找唐泛商量。
唐泛聽罷也有些苦惱。
小太子這性格的確很要命,若是尋常人家,貪玩也就貪玩了,縱是把小命給玩沒了,那也是他自家的事,可太子將來是一國之君,如果玩著玩著把江山給玩沒了……
且不說江山,就算只是玩命,那也很要命了,當今天子目前來說只有一子,萬一將來太子還未來得及留下子嗣就……
打住!打住!
這種想法在唐泛腦海里一閃而過,細思恐極,雖然可能性很小,但難保一定不會發生。
做人可以只看眼前當下,但身為大明首輔,唐泛就要為將來計,為百年計,盡量杜絕一切出現意外的狀況。
然而如何引導太子走向正道,的確是個很頭疼的問題。
他與皇帝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一味地勸諫和阻攔肯定是不行的,或許很多大臣就是那麼干的,但唐泛很清楚這完全行不通。
誰不是從少年過來的,小太子的心理歷程誰都經歷過,當然可能沒有像他這樣格外愛玩罷了。
在性格還未能完全沉穩下來的年紀,如果想做點什麼,旁邊都會有人嘮嘮叨叨說你這不能做那不能做,那小太子只怕非但不會罷手,反倒還會有“你不讓我做,我偏要做”的想法。
唐泛思索半晌,慢吞吞道:“堵不如疏,既然殿下天性愛玩,強行壓抑只能適得其反,倒不如索性放開手,讓他玩個痛快。”
皇帝眨眨眼:“元輔的意思是……?”
唐泛心想厚道皇帝也有狡猾狡猾的時候,他愣是不接茬,反是笑道:“陛下何意,臣便是何意。”
皇帝咳了一聲,只得道:“汪直不是在寧波麼,朕是想讓他帶著太子去瞧瞧,興許瞧過了,太子也能收收性子了。”
余下的話沒有說,唐泛也該聽明白了。
唐泛道:“太子出宮是大事,更不要說出海,此事群臣定然反對到底,陛下可想好了?”
皇帝當然知道,當年他不過是出宮祭祀一下,還沒離京呢,朝野就反對紛紛了。
大臣們恨不能將皇帝圈養在皇宮,最好是一輩子別踏出皇宮一步,可又要求天子要善于納諫,要禮賢下士,還要勤政愛民,這簡直難度太高,皇帝是人又不是木偶,一個沒見過世面的皇帝,要麼懦弱無能,要麼極端叛逆,要麼懈怠朝政,很難會有第四種選擇,他們是燒了多少輩子的香才得到當今天子這麼一位完美符合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