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華直接拿過來略略一看,便提筆寫下自己的名字,低頭吹了吹,等墨痕一干,又遞給尹直。
等尹直簽下自己的名字,奏疏便又回到劉吉面前。
所有目光都落在劉吉身上。
眼看不能打太極蒙混過去,劉吉道:“我怎麼不知內閣何時還有了聯名上疏的規矩,元翁這樣不合規制罷,若是被底下的人知道了,只會說我們內閣不思輔佐規勸陛下,反倒跟著瞎胡鬧的。”
萬安淡淡道:“我等如何沒有規勸陛下了?這封奏疏正是要督促陛下盡快下定決心,出面平息物議,免得謠言紛紛,人心不定。”
他費盡心思才寫出這麼一封奏疏來,雖然處處暗示皇帝要盡快做決定,卻沒有哪一句話是提及要廢太子的,不必擔心落人把柄。
簽,還是不簽?
劉吉的內心也在猶豫。
如果不簽,得罪了萬安是小事,更重要的是會得罪萬貴妃,誰不知道最希望廢太子的就是萬貴妃,她才是能夠令皇帝言聽計從的重要人物。
如果簽了呢,萬一太子沒廢成,那他就會被認為是攀附萬黨,要是太子將來登基之后要把他列入清算的名單里怎麼辦?
然而就在劉吉決心難下之際,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眾人不由抬頭望去,下一刻,議事廳的門被打開,以萬通為首的錦衣衛從外面走進來,錦袍厚靴,氣勢洶洶。
他們也不與閣臣打招呼,徑自繞過萬安他們,分列站在閣臣身后,虎視眈眈,一言不發。
劉吉忍不住怒視萬通:“萬指揮使,你這是想作甚!”
這是要謀反麼!
萬通咧嘴一笑,麒麟服穿在他身上,沒有隋州的筆挺,反而略顯臃腫。
“劉次輔不必緊張,下官奉命送來一份手札,請諸位閣老閱覽。”
劉吉怒聲道:“文淵閣乃機密要地,閑人免進,你奉的是誰的命令!”
萬通大喇喇道:“自然是陛下之命。”
萬安接過手札,匆匆一覽,又遞給劉吉:“你們都看看罷。”
劉吉一看,那上頭是欽天監關于最近的天象記錄。
根據上面記載,這個月以來,彗星出現的次數非常多,大大小小有七八次,被朝野上下所議論的彗入北斗等,不過是其中幾則罷了。
皇帝為什麼忽然會將這麼一份手札交給內閣傳閱?
劉吉暗暗心驚,以他對皇帝心思的揣摩,這應該是皇帝也想廢太子,又不好明說,所以希望內閣先上疏,他再順水推舟提出來。
說白了,就是讓內閣幫自己下定決心,分擔壓力。
劉吉將手札又傳給下一個人,他自己則一言不發坐在位置上。
萬安道:“大家手頭還有別的事要忙,我也不欲耽誤你們的工夫,趕緊將這份奏疏簽了名,我好上呈陛下去。”
萬通則意有所指地催促道:“陛下與貴妃相約午后去南苑賞菊,元翁去晚了怕是要趕不上了。”
這句話是在提醒劉吉,皇帝和萬貴妃之間的關系。
皇帝讓萬通送來手札的時候,也許未必是讓他帶著這麼一大幫人過來送,但現在一排錦衣衛在這里目露兇光地盯著一干閣臣們,大家都被盯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在這樣的壓力下,劉吉咬咬牙,提筆寫下自己的名字。
萬安和萬通的神色略略一松。
眼下就剩一個徐溥還未署名了。
萬安不相信徐溥的骨頭會比劉吉還硬:“謙齋,請罷。”
徐溥知道自己今天算是落入他們精心設計好的陷阱里了。
他搖搖頭:“元翁恕罪,這份奏疏,我不能署名。”
萬安沉下臉色:“為何?”
“因為國朝立嫡立長不立幼!太子并無過錯,怎能因讖言廢立,此為大謬,若有包藏禍心者,當以亂臣賊子論,人人得而誅之!”
伴隨著這句鏗鏘有力的話,唐泛出現在議事廳門口,在他身后則是劉健。
逆光使得二人身影周遭仿佛鍍上了一層柔光。
第140章
一看到這兩人出現,萬安與萬通的臉色俱是齊齊一變。
萬通奪人先聲,陰惻惻道:“唐閣老好大的威風,誰是包藏禍心者呢?這份手札乃陛下親口所說,令閣臣傳閱,我不過奉旨而來,你敢說包藏禍心!無視帝命,才是真正的包藏禍心!誰想做這亂臣賊子,我手中的繡春刀可不相饒!”
說罷錚的一聲,抽刀出鞘!
似乎為了應和首領,其余錦衣衛也齊刷刷抽出隨身佩刀,屋里登時又冷了幾分,森森殺氣撲面而來,閣臣們平日雖然居廟堂之高,決策帝國運作,卻從未見過這等場面,神情皆變幻不定,說心中不忐忑那是假的。
要說劉吉也不是初出茅廬的雛兒,方才他會稀里糊涂簽下自己的名字,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被現場這種壓力所懾。
不過這也是因為他心中原本就已經搖擺不定,一受外力逼迫就自然而然遵循本能的緣故。
徐溥方才拒絕署名的時候,同樣頂著不小的壓力,他又不善于跟人爭辯,如果唐泛他們再不來,說不定他最后就真的只能被半脅迫著簽上自己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