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道:“正是。”
唐泛問:“那陛下下口諭的時候,旁邊還有誰?”
對方不知唐泛用意,正猶豫著該不該回答這個問題,但見唐泛目光嚴厲冷峻,隱然能夠化為利刃,他心下一突,不由自主就回道:“當時還有禮部左侍郎李孜省李大人在。”
那個龜孫子!
劉健幾乎要罵出口,好險忍住了,他好歹不是丘濬,不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饒是如此,他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李孜省既然是禮部堂官,完全有理由以糾正風氣禮儀的借口要求皇帝嚴懲遲到的人,但為何他偏偏又選在今天,剛好又攔下了唐泛和劉健兩個呢?
先前兩人一度還以為宮里發生了什麼事,但仔細想想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雖然當今天子日漸荒廢朝政,不過在本朝,尤其是在英宗皇帝以后,逼宮造反這樣的情節根本不可能發生。
既然皇帝那邊沒有出事,那麼出事的只可能是內閣。
再想深一層,以他們對萬安的了解,如果有什麼大事需要內閣表決才能通過,萬安又知道劉健和唐泛是絕對不可能答應,肯定就會想方設法將他們撇開,一旦沒了劉健和唐泛,劉吉是個騎墻派,徐溥又是拙于言語不善與人爭辯的,內閣的局面就會一邊倒。
等生米煮成熟飯,就算唐泛和劉健反對也來不及了!
想到這里,兩人當下腳步一轉,也不去乾清宮了,直接就轉向文淵閣走去。
禁衛軍職責所在,又不敢硬攔,只得跟在兩人后邊,一邊追一邊道:“兩位大人且慢,兩位大人且慢!”
唐泛和劉健卻是理也不理,大步往前,這一前一后,場面殊為可笑。
只不過在文淵閣那邊,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今日的常朝皇帝并沒有到,大家也都習慣了,虛應故事一番,就都回到各自的衙門,萬安則將內閣閣臣都召集起來開會,內容正與這陣子的星象有關。
他的目光從次輔劉吉身上掃過,飛快而又細致地在那短短的時間內將眾人的表情收入眼底,視線最后落在徐溥左右空著的那兩個位置上,短短片刻,就收了回來。
“天現異象,接連而出,舉國上下,人心惶惶,想必諸位亦有所體會。”
他說了句開場白,見眾人沒什麼反應,又繼續道:“太子上請罪疏一事,想必各位也已經聽說了。我等身為臣工,便該體察上意,便該急陛下之所急,想陛下之所想,許多事情陛下縱然沒說,我們也應該了然于心。”
這些話似是而非,乍聽上去莫名其妙,但在場都是混跡官場的老油條,很多話根本不用講得明明白白,像劉吉立馬就明白過來了:萬安這是想趁機聯合內閣慫恿皇帝廢太子呢!
難怪今天劉健和唐泛沒有過來!他心里暗罵那兩個人,覺得兩人是一早得到消息,所以故意避開了,卻沒想到這會兒那兩個人的轎子還被擋在路上呢!
劉吉不是萬黨,也不是親太子的,他跟萬安不和,又素來會審時度勢,所以基本是哪邊風大哪邊倒,像今天這種事情,如果提前知道風聲,他根本就不會過來上朝,直接告病在家,躲過麻煩。
到時候如果太子不倒,他也不會得罪太子,如果興王能上位,他就上疏為新太子祝賀壯威,哪邊都不得罪,這才是為人臣的長久之道。
誰知今日萬安忽然來這麼一手,完全令人猝不及防。
劉吉城府深沉,尚且能不動聲色,徐溥卻是完全愣住了,臉上不掩驚愕之色。
萬安對二人的反應視而不見,繼續說自己的,彭華尹直等人因早有心理準備,面色倒是平靜如初。
“我擬了份奏疏,準備面呈陛下,諸位也看看罷,若是沒有問題,就在上面簽個名,當是我們內閣聯名上的。”
他說罷,將擺在自己面前的奏疏往前一推,推給了自己左首的劉吉。
事已至此,劉吉自然不能不接,他拿起折子展開來看,發現里頭雖然沒有一句提到廢太子,但卻每一句都在暗示皇帝要乾綱獨斷,早下決心,又說無論皇帝作出怎樣的決定,內閣都會支持云云。
皇帝廢太子,如果內閣跟著言官一起跟皇帝作對,那就等于朝野上下一致反對,皇帝就不能不考慮元老重臣的意見。
但如果內閣站在皇帝一邊,又能幫著皇帝安撫言官,底下再怎麼鬧騰也有限。
對萬安打的主意心下了然,劉吉暗自冷笑一聲,抬首道:“元翁,劉希賢與唐潤青還未至,這內閣聯名,少了他們兩個,怕是不好罷,不如改日等他們來了再說。”
萬安面色不變:“不必了,他二人今日告假不來,有我等聯名也已足夠。”
言下之意,劉健唐泛排名內閣末尾,有沒有他們都沒區別。
劉吉卻微微一笑:“元翁此言差矣,不管怎麼說,我等同為閣臣,豈可將他二人忽略過去,還是等人齊了再說罷。
”
說罷他將合上奏疏,推給旁邊的彭華傳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