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正是知道如此,汪公公才越發洋洋得意,有恃無恐。
兩人眼神交接,互不相讓,無形中廝殺了一回合。
唐泛抽了抽嘴角,埋頭吃飯。
小小插曲無足道哉,一頓飯吃得風卷殘云又悄無聲息。
隋州的手藝著實了得,這些年歷練下來,連汪直這等吃慣了大內御廚做的宮膳和仙云館那些廚子手藝的人,也覺得這桌菜肴稱得上美味可口。不過他并不知道,今天只是因為隋州知道唐泛要回來,才會特地費足心思去做這一桌菜,味道自然就不是外面廚子所能比擬的了。
用過飯,碗筷桌子自有丫鬟去收拾,三人轉移到正廳,唐泛親自泡茶。
“這麼晚了,你還特地約我在宮外見面,想必有要事?”
汪直如今在宮中當差,不是早年在外面經營西廠的光景,想在宮外逗留多久就逗留多久,他自然也能出宮休假,不過總體來說不比先前那般自由了,更重要的是,唐泛現在的身份是閣臣,閣臣與內宦過從甚密是本朝大忌,汪直雖然嘴上不說,但這些細節還是會盡量注意的。
能夠讓他親自出宮來找唐泛,而非讓衛茂等人帶話,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不錯。”汪直沒有細品,而是一口將茶喝完,放下茶杯道,“陛下要重修崇真萬壽宮的事情,你聽說了罷?”
“何止聽說,”唐泛聞言苦笑,“今日我回來之前,內閣就在議這個事情。”
“喔?怎麼說?”汪直露出感興趣的神情。
宮里頭沒有真正的秘密,很多在內閣發生的事情,像汪直這樣級別的大太監,很快就能得知,不過他傍晚的時候就出來了,也沒來得及打聽。
唐泛言簡意賅道:“萬安為了討好陛下,準備應下這個事情,要劉吉從戶部抽出五十萬兩來重修宮觀,劉棉花怕擔上惡名,就再三推諉,說經費已經被兵部定下了,萬安很是不快,讓我們各人定出章程,明日再議。”
他說話的時候,手頭自然而然停下泡茶的動作,隋州就接過他的茶壺,往里頭續水,給三人重新倒上一杯,又將唐泛那杯遞過去。
唐泛順手接過,對他一笑,又轉頭對汪直苦笑道:“我看這件事,不會那麼容易決定下來的,劉棉花不愿意當出頭鳥,而劉晦庵肯定也寸步不讓,到時候又要吵起來了。”
劉晦庵正是劉健的號。
汪直問:“那你呢,你又是怎麼看的?”
唐泛正色道:“不瞞你說,國庫每年收入頂了天去,也不過區區六百萬兩,我估計李子龍那條礦脈里出的銀子鑄成銀兩都不止這麼多,但這還得是各地風調雨順五谷豐登才有,完全沒法與唐宋相提并論。究其根底,弊端就出在開國之初太祖皇帝定下的稅制上,這不是我一個人在大放厥詞,此事眾人皆知,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可就因為祖宗成法不能改變,誰要是提出要改稅制,那立馬就會遭到言官群起攻之。”
汪直有點不耐煩,又不得不耐著性子聽下去。
因為以他自己對唐泛的而了解,對方不是一個喜歡說廢話的人,他所說的話必然是為了引出下文。
但在隋州看來,無論唐泛隨性時也好,耍賴時也罷,甚至時現在侃侃而談的認真,都顯得可愛。
旁人性情多變,難免會被認為喜怒不定,又或兩面三刀,然而放在唐泛身上,非但沒有一絲違和,反而為他平添不少魅力,外人認識的,僅僅只是溫文爾雅平易近人的唐泛,唯有親近之人,才能見到他多變的那一面。
唐泛喝了一口茶,繼續道:“所以,每年國庫就這麼多錢,卻要花在無數事情上,往往都是寅吃卯糧,提前預支到下一年去,哪里還有余錢給陛下修道觀?他拿內庫的錢也就罷了,誰也說不了什麼,偏偏萬安別出心裁,想要拿國庫的錢去討好陛下。別說劉健反對,明天萬安若是要每個人都表態,我也一定會反對的。”
說罷他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而且依我看,這事肯定不是陛下先提出來的,估計是有人慫恿他從國庫里拿。”
汪直哂笑:“恐怕這事你們還真反對不了。因為繼曉向陛下進言,說那宮觀修成之后,能夠成為人間與仙界的橋梁,上達天聽,皇帝既為天子,生來不凡,加上有此宮觀作為橋梁,所求所請上天定然無所不允。”
唐泛聽著不對:“等等,繼曉是和尚罷,人家建道觀他摻合什麼?”
汪直道:“他說自古佛道一家,而且道家里的慈航天尊,本就是佛教里的觀音菩薩,只要能夠普度眾生,就不必區分佛道。話說回來,他在宮中搞的那些點石成金的把戲,令陛下驚為天人,別說他只是說佛道一家,就算他說他是佛陀轉世,估計陛下也不會懷疑的。”
唐泛:“……”
他與隋州對望一眼,兩人心中都有些震驚,顯然沒有想到皇帝對這些東西已經癡迷到這種程度了。
先前繼曉推薦了不少僧道給皇帝,皇帝都一一給了封號,甚至還賜下國師金印,真人玉冠等,不少言官御史為此進諫,卻反而為皇帝所斥,說他們不敬神明,還將其中幾個鬧得最兇的言官下了獄,此事當時還是隋州經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