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安有意停頓片刻,靜待眾人消化完這段話,才繼續道:“不過如今樣樣都要用到錢,內庫也不寬裕,咱們為人臣子的,更應該為陛下分憂解難,而非雪上加霜,所以我讓陛下不必從內庫撥款,而改由從國庫撥錢修繕。”
眾人:“……”
瞧,這就是萬安招人討厭的原因之一了。
內庫的錢與國庫分開的,皇帝可以隨意使用內庫,但如果要調用國庫的錢,則必須經由朝廷同意。
大明國庫每年的錢是有數的,哪些該撥給兵部用作經費,哪些該留著賑災,分配之后就所剩無幾了,要想再拿出錢來修繕文淵閣,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雖說文淵閣住的是閣臣,但歸根結底還是皇宮中的建筑,理當用內庫的錢來修,但歷代皇帝都很少提這一茬,如今皇帝陛下好不容易良心發現,想自己掏錢,結果卻被萬安給拒絕了。
你說你想討好天子沒關系,卻非拉著大家下水,將這難得的福利也給拒絕了,能不招人恨麼?
最郁悶的是,大家還不能提出異議,還得說萬首輔你拒絕得好,因為古往今來就沒有哪個當臣子的逼著皇帝出錢給自己修繕辦公場所的。
所以眾人面色古怪,卻都說不出話來,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將萬安問候了多少遍。
萬安環視周遭:“怎麼,諸位以為不妥?”
他正等著哪個人忍不住跳出來說不妥,然后可以給對方扣上不忠的帽子,順便在皇帝面前告告狀呢。
不過可惜得很,在場眾人一個都比一個沉得住氣,就算值房狹小住得再難受,也堅決不當出頭鳥。
劉吉甚至笑道:“元翁所言甚至,咱們當臣子的,理應為陛下分憂才是,怎還能給陛下添麻煩呢,不知您要說的第二件事是?”
萬安輕咳一聲:“這第二件事,說來也與錢財有關。陛下想重修崇真萬壽宮。”
這崇真萬壽宮其實就是一座道觀,在元朝的時候與白云觀齊名,不過現在就只剩下白云觀了,元末戰火的時候,崇真萬壽宮逐漸被廢棄,現在成了御馬監轄下的草場。
不過皇帝心血來潮想要重建,想來是有原因的,在場眾人不必問也知道,這其中肯定少不了李孜省等人的慫恿。
皇帝自從身體不好以來,對方術越發癡迷,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像李孜省、趙玉芝這樣的人就因此得到了重用,甚至還被安排到像通政司等重要的位置上。
如今內閣之中,與其勾結的也不在少數,彭華之所以能夠坐在此處,也是因為通過結識李孜省而搭上萬安的門路。
劉吉就問:“敢問元翁,此事我為何從未聽陛下說過?”
萬安道:“此事我也是昨日入宮才聽陛下提起。”
劉吉笑道:“內庫的錢財如何支使,自然由陛下說了算,陛下若是要拿這筆錢去修崇真萬壽宮,咱們做臣子的也不能攔著,不知元翁為何要特地與我等說起這件事?”
萬安暗罵一聲裝模作樣的老狐貍,面上依舊是和緩的神色:“陛下的意思是,要重修崇真萬壽宮不是件簡單的事,這必然是個大工程,內庫的錢可能不夠使,所以想垂詢各位的意思。
祐之,你是管戶部的,依你看,咱們要如何回復陛下才是啊?”
說白了,就是皇帝想用國庫的錢去修道觀,又不好意思開這個口,所以拐彎抹角讓萬安來征詢內閣的意見。
萬安一說,大家就都望向劉吉。
劉吉不想答應,因為他現在越來越看重自己的名聲,如果點頭讓皇帝從戶部拿錢去修道觀,他這個管戶部的閣臣就會被言官們往死里罵,但如果不答應,就會得罪皇帝。
想及此,他就笑道:“我雖掌管戶部,但此事事關重大,卻非我一人能說了算,還得由元翁和諸位決定才是。”
萬安對他這種打太極的推諉態度很是不滿:“國庫眼下尚有多少存銀?”
劉吉道:“不足百萬。”
萬安道:“那也不算少了,陛下自登基以來,處處節儉,從未有勞民傷財之舉,如今難得想重修一座宮觀,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難道就不能撥出五十萬兩麼?”
劉吉苦笑:“陛下的事就是臣子的事,若是五十萬兩就能重建崇真萬壽宮,我豈能有不答應的道理?不過好教元翁知道,這筆錢是兵部早就訂下的,說要給北邊駐軍添置過冬衣裳,我也做不了主啊!”
劉健是管兵部的,聞言就道:“不錯,確有此事,元翁,這五十萬兩,是我在半年前就與劉公說好的了。”
萬安陰著臉沒說話,最后還是彭華道:“元翁,不如先讓大家回去思量一番,明日再作討論?”
接連被劉吉和劉健駁了面子,萬安心里很不痛快,他掃視眾人,丟下一句“那就散會罷”,便氣鼓鼓走了。
這樣的會議開的是既沒有效率,又沒有意義,不過唐泛敬忝末座,管的又是最說不上話的刑部,一般情況下也輪不上他發表什麼意見的,見眾人都離開了,他也收拾收拾東西,跟在劉健后面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