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唐泛因為畏懼萬黨而不愿意追究到底,那麼今晚在場的人,就等于見證了欽差大人的無能,如果唐泛想要跟萬黨死磕,那他們這些旁觀的,難免也會受到波及。
像范知府這樣只愿當個太平官的人,平日里遇上一點禍事尚且避之唯恐不及,如何肯跟著唐泛攪入這種麻煩事?
幸好唐泛還挺善解人意,并沒有讓他們留下來的意思,聽沈坤修說完,就對范知府他們道:“天色已晚,你們先回去罷,接下來的事情我來料理便可,林逢元的尸身記得好生檢查,不得有半點疏忽。”
范知府如獲大赦,連忙告罪一聲,就趕緊扯著好像還有話要說的汲敏準備走人。
誰知此時唐泛在背后又道:“等等。”
范知府心驚肉跳,轉過頭的時候笑得比哭還難看:“大人您還有何吩咐?”
唐泛道:“你將順天府的人馬留下,再到譚千戶那里借一百人馬過來,將徐宅圍起來。”
范知府張口結舌:“……大人,這只怕不妥罷?”
唐泛:“有什麼不妥?”
范知府不好意思當眾說自己怕得罪徐彬,只能委婉道:“這件事,咱們是不是再調查調查,別那麼快下定論,萬一圍錯了……”
唐泛:“圍錯了也是我的事,我又沒叫你去。”
范知府哭喪著臉,心想到時候徐彬看見順天府的人,哪里還能不知道是我!
唐泛不悅道:“欽差奉天子命查案,理枉分冤,先斬后奏,你還磨蹭什麼,莫不是怕得罪區區一介商賈?”
可這商賈背后是萬黨,您不怕,我怕啊!
范知府萬般委屈說不出口,偏偏這時候汲敏還火上澆油:“大人,若是知府大人不方便的話,廬陵縣衙也有十數衙役,立馬可以調遣過來,下官愿盡綿薄之力!”
兩相對比,高下立見。
范知府沒有辦法,只能苦著臉道:“大人恕罪,下官這就去!”
他心想,陳鑾背景不比徐彬差,最后不也照樣在蘇州被唐泛干掉,可見唐泛背景也不差,這兩邊都不能得罪,受罪的只能是自己這種小蝦米了。
范知府匆匆離去,唐泛對沈坤修道:“因為一己私怨就刺殺欽差,甚至將評卷官滅口,此等行徑實在駭人聽聞,天理難容!沈學臺可愿與我一道前往,將那徐彬父子捉拿歸案?”
沈坤修知道他是為了讓自己過去當面指證徐彬父子,便道:“我愿配合大人行事,只求大人事后能幫犬子求情,留我那不孝子一條性命。”
現在的沈坤修,哪里還有先前那一副咄咄逼人,蠻不講理的樣子?
可見他先前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混淆唐泛的視線,轉移他的注意力罷了,只可惜到頭來一切枉然。
唐泛嘆道:“沈學臺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沈坤修苦笑:“都說養不教,父之過,我何嘗不想讓他成才,但不是還有一句話麼,可憐天下父母心,等唐大人有了孩子,自然會明白的!”
唐泛道:“沈思的確有罪,但也的確罪不至死,回頭上疏時,我會如實陳明這一點的。”
沈坤修拱手:“多謝了。”
他往日何等自視甚高的一個人,如今卻為了兒子彎腰低頭,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
唐泛搖搖頭,不予置評。
范知府的動作果然夠快,不過一個時辰,就已經將譚千戶也找了過來。
譚千戶常駐吉安,對徐家的背景也了解一二,一聽說要去圍抄徐家,反應跟范知府差不多,都有些遲疑忌憚。
“大人,此事事關重大,不如上稟朝廷,再行論斷?”
唐泛不悅道:“徐家是三朝元老還是四代勛臣不成?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正是受朝廷委派,才會出現于此!”
譚千戶面露為難之色:“大人,實不相瞞,據說徐家之所以在本地根深蒂固,除卻在朝中有所倚仗之外,還因為他們藏有一物。”
唐泛:“何物?”
譚千戶:“丹書鐵券。”
眾人俱是一驚,連唐泛也不例外。
這丹書鐵券,便是戲文里說的免死金牌,起源于漢代,到了本朝,天下底定,太祖皇帝分賜丹書鐵券給幫他打天下的那些功臣們,一共四十二家。到了永樂天子,因為靖難之役,也賜下不少丹書鐵券給臣下,這東西其實在臣子手中只有半份,另外半邊藏在內府,等到有事需要用到的時候,兩份合二為一,以作憑證。
但丹書鐵券真能免死嗎,其實也未必,開國之初那些手中有丹書鐵券的,后來就被太祖皇帝削了不少。
只不過若能傳于子孫后世,終歸是一個保障,就算子孫不肖,家世沒落,看在丹書鐵券的份上,當地官府也不敢欺壓得太過分。
唐泛就問:“徐家一介商賈,怎會有丹書鐵券的?”
譚千戶道:“這徐家聽說祖上曾是定國公家奴,因靖難之役中表現英勇,為天子擋過一刀,因而被賜了丹書鐵券,徐家先祖后來得獲自由身,便離開定國公府,遷徙至此。”
所謂定國公,就是本朝開國大將徐達幼子,這一段淵源道來話長,不提也罷,左右譚千戶就是沒有細說,在場眾人也是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