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性格行事跟陳鑾截然不同,陳鑾是仗著靠山完全不把唐泛放在眼里,范知府則是生怕行差踏錯,被欽差怪罪,繼而烏紗不保,所以對唐泛極盡巴結之能事,唯恐伺候不周。
唐泛想了想,現在汪直給他的四個人,有兩個重傷,他身邊現在能用的人手銳減,便頷首道:“那就安排他們在官驛四周護衛罷,有勞你了。”
上官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意,也沒表現出追究的意思,范知府很高興,順便偷偷抹了一把汗:“這是下官分內之職,應該的,應該的!”
范知府走后,陸靈溪就進來了:“唐大哥,范知府找來的人,都是軍中士兵,身手再好也有限,估計叫來再多也頂不上我一個!”
唐泛:“你不是在休息麼,怎麼又起來了?”
陸靈溪笑吟吟道:“你都起來了,我哪里還睡得著,我說過了,你走到哪,我都要跟到哪,不然怎麼保護你,像昨晚的事情,我可不想再來一次了!”
他的臉色有點蒼白,但精神還不錯,年輕人恢復得快,傷勢也比席鳴他們要輕一些,只要別動到受傷的那一邊胳膊,一般來說是沒什麼問題的。
“陸公子說得不錯!”席鳴和韓津從外頭走進來,接上陸靈溪的話,昨夜他們倆是四人中受傷比較輕的。“大人,昨夜那撥人未能得手,肯定還會卷土重來的,您身邊不能沒有人。”
唐泛皺眉:“但你們的傷勢……”
席鳴灑然一笑:“沒有內傷,還能走動跑跳,大人不必擔心!”
他們既然如此堅持,唐泛也就不好再反對:“那既然這樣,等用完早飯,席鳴和韓津隨我去見沈坤修,益青,你去問范知府要林珍的尸體,再找仵作仔細檢查死因。
”
林珍就是那個上吊自殺,臨死前寫血書的士子。
這件案子一日沒有查明,一日就無法重新進行院試,因為案子還涉及了其他十幾個生員的秀才功名,如果坐實了他們作弊的嫌疑,那麼林珍死了就是白死,就是畏罪自殺,那十幾個人的功名也不可能恢復,如果最后證明是沈坤修粗暴斷案,弄出冤假錯案,士子們并沒有作弊的話,那麼沈坤修的仕途就完了。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命題,而現在案子如何斷,全部都掌握在唐泛一個人手里。
換了別的官員,就算不做賊心虛,現在肯定也會趕緊想方設法跟唐泛套近乎,免得唐泛因為被怠慢而惱羞成怒直接往士子那邊傾斜,但沈坤修卻偏不,從昨天到現在,他根本就沒露過面,甚至沒有找人過來問候唐泛一聲。
也不知道是心中過于坦蕩,還是自恃清高過甚了。
席鳴與韓津齊齊應是,陸靈溪卻點不愿意:“唐大哥,要不我跟席鳴他們換換?”
唐泛拍拍他的腦袋:“聽話。”
陸靈溪幾不可見地憋了癟嘴,安分了。
上門拜訪要先遞帖子,但唐泛是欽差,不必受這個規矩限制,他直接就帶著席鳴和韓津來到沈坤修下榻的地方。
城中有兩個官驛,唐泛他們住的是其中一個,還有另外一個,現在被沈坤修住著。
沈坤修是江西學政,常駐衙門在南昌府那邊,他在省內各府巡查時,都是在官驛下榻。
他現在深受案子困擾,輕易都不出門,唐泛去的時候,他自然也在。
兩人都是三品,因為唐泛的身份,沈坤修須得格外向他行了個半禮,唐泛也沒有拒絕,彼此落座之后,他甚至沒有多余廢話,開門見山就問:“我初來乍到,對這樁案子只來源于朝廷邸報和道聽途說,請沈學臺再由頭到尾說一遍罷。
”
沈坤修就講了起來,其實這件事并不復雜。
自唐朝以科舉取士起,為了投機取巧,就開始有人作弊,到了本朝已經發展到登峰造極的境界,許多考生為了取得功名無所不用其極,所謂在衣服里夾帶小紙條,在帽子在腳底藏東西,那已經是太低端了,不僅容易被發現,而且已經發現就前途盡毀,所以許多聰明人想出了從源頭上去作弊的辦法——收買評卷官。
評卷官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自然會有弱點,但是宋代以后,試卷在呈送到評卷官那里之前,就已經被人重新謄抄過一遍了,別說沒法從字跡上認出來,連名字也會被糊住,只有在成績出來之后,名字才會解封,所以跟評卷官提前說好自己的名字,然后讓他們取中自己,這個法子是沒用的,除非能夠直接從主考官那里得到試題。
不過江山代有人才出,新的作弊手法很快就面世,那就是跟評卷官提前約好暗號,就像這一次院試,“大成也”就是一個暗號,考生們想方設法將這三個字硬塞進卷子里,等評卷官看到這三個字,就會明白過來:這是早就約好的暗號,這份卷子要取中。
這一次考試就是很典型的暗號作弊,但沈坤修事先并沒有察覺,他主持過的考試很多,像吉安府不過是其中一站,根本沒有什麼出奇,加上他自己精力有限,在評卷官將所有試卷成績名次都排列出來之后,他自己只看了前面幾份,一目十行略略掃過去,覺得沒什麼問題,就同意將榜單公布出去,沒想到就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