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這些床鋪都很簡陋,只不過是草席鋪在地上,然后人躺在上面,蓋上一床被子罷了,不過對于那些原本無片瓦遮雨的災民來說,現在這個能夠遮風避雨,又能吃飽穿暖的地方,已經猶如天堂了。
唐泛他們過去的時候,正巧趕上午飯時分,粥水是由官府派人熬制好之后送過來的,災民們排成長隊,拿著碗等待輪到自己,并沒有發生唐泛想象中那種嗷嗷待哺,哭天喊地的情形。
陳鑾給唐泛解釋道:“這粥是按照一天兩頓派的,中午與晚上各一次,現在的災民人數已經減少許多了,今年以來有不少人都開始陸續回家,所以現在秩序尚可,先前還發生過幾回為了分到更多的糧食而搶奪傷人的事情。”
唐泛點點頭,就著錯身而過的災民手中端著的碗望去,微微蹙眉:“這粥好像太稀了些?”
陳鑾苦笑:“好教大人知道,如今縣里的糧倉能撥出來的,下官都已經撥了,剩下的一些也已經作為稅糧上交給南京那邊了,縣里現在的糧倉,其實早就搬空了,您若是不信,下官可以帶您過去瞧瞧。”
唐泛沒有與他說話,卻拉了旁邊路過一位老者詢問:“這位老人家,你從何處來?”
老者抬頭看見唐泛,又見到他身旁穿著官袍的陳鑾,顫巍巍便要跪下行禮。
唐泛自然沒讓他這麼干,一把就將人扶了起來:“老人家請勿多禮,你從何處而來?”
老者道:“小民自城外逃荒而來,多得本縣老父母慈悲為懷,開城門放我們進來,使得我們有片瓦遮身,又不至于餓死,老父母在上,請受小民一拜!”
說罷納頭便拜。
陳鑾微笑著扶起他:“老人家方才沒聽到唐大人說麼,請勿多禮,此乃本縣應該做的,既然身為父母官,就應該做我該做的事情。”
老者唯唯應是,神色拘謹,捧著碗不敢接話。
唐泛見他手足無措,便讓他自去了,一面問陳鑾:“蘇州府不是有撥下糧食麼?”
陳鑾搖頭:“根本就不夠,實話與您說罷,吳縣那邊也遭了災,因為是蘇州府治所,所以就先緊著吳縣,結果我們吳江縣倒成了后娘養的了,撥下來的糧食只有三十石左右。”
唐泛皺眉:“怎麼這麼少?”
陳鑾道:“這些都是有案可查的,大人這邊請。”
他帶著唐泛來到縣倉,命人打開大門,唐泛一瞧,里面果然空空如也,半粒米也沒有了。
陳鑾又拿來糧冊給唐泛看,在蘇州府撥糧那一款后面,的確明明白白寫著三百石。
唐泛就問:“現在給災民的糧食還能發幾天?”
陳鑾道:“大概還能維持三天。”
唐泛:“那三天之后,你打算怎麼辦?”
陳鑾:“下官打算去向縣里的糧商們借糧。還有,如今湖水已退,田地已經可以重新耕種,下官準備讓人將災民們分批勸回去,畢竟現在也只剩幾百人了,總要容易一些,而且如果能夠回家,除了那些地痞無賴,一般也沒有人愿意死耗在這里的。所以只要向糧商們再借兩三天的糧食盡夠了。”
唐泛:“他們肯借?”
陳鑾笑了:“他們自然不肯,不過下官威逼利誘,總還能讓他們掏出一些的。”
唐泛也笑道:“弘雅可謂能吏也!”
之前稱呼陳縣令,是公事公辦,如今改成了字號,頓時便親近許多,也間接表達了唐泛的態度。
陳鑾拱手道:“不敢當大人贊譽,此為下官分內事,無非盡忠職守罷了。”
唐泛拍拍他的肩膀:“盡忠職守這四個字,說易做難,多少官員也未能遵守,你能做到這一點,實是不易,回去之后,我定當如實稟告,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陳鑾笑了笑:“大人言重了,知府大人其實也不容易,遭災的縣有好幾個,肯定有輕重緩急之分,下官可以諒解。”
唐泛揚眉道:“但據我所知,遭災最嚴重的,也就吳江與吳縣兩個地方,而且之前,吳縣的災民聽說吳江這邊提供的粥水更充足,就都跑到你們吳江來了,可有此事?”
陳鑾道:“災民的確超過預期,所以吳江這邊才捉襟見肘,否則若是依照平日的數目,縣倉的糧食應該是夠用的。正因為此事,南直隸巡按御史楊濟才會彈劾下官,不過后來下官對他解釋明白之后,楊御史也就沒有多作糾纏了。”
唐泛點頭:“此事我自會找楊濟證實的。”
陳鑾帶著唐泛在城南各處轉了一圈,回答了不少問題,俱都條理分明,令唐泛面上的笑容越發和煦起來。
與談吐不凡,進退有據的陳鑾相比,行跡慌張多有古怪的胡文藻,不僅落了下乘,而且顯得分外可疑。
唐泛在吳江縣留了頓飯,陳鑾招待的也都很簡單,并沒有因為唐泛過來就大魚大肉,自然,也不會太過寒酸。
陳鑾、唐泛,陸靈溪和錢三兒,加上陳鑾那邊跟著作陪的兩個人,七菜一湯,都是常見的菜肴,卻做得十分美味。
拋開官員的身份,唐泛與陳鑾出身相仿,兩人也有不少話題可聊,席間自然賓主盡歡,一派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