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眼前這人一臉至誠,還長了一張好臉皮,饒是唐大人,也難免犯了以貌取人,愛才惜才的毛病。
自然,還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陸靈溪來自平湖陸氏,這個家族世代官宦,幾乎每一代都會出進士,與之交好并無壞處,以這少年的人品資質,指不定十數年后也將是冉冉新星一顆。
唐泛一笑,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罷,你有了秀才功名,為何卻又不去考舉人,反倒四處游歷起來,難道想棄文從武,效仿班超投筆從戎不成?”
陸靈溪大大方方坐了下來:“在下倒是想投筆從戎,奈何當朝不比漢代,武將若無功名傍身,終歸只能低人一等,甚至處處看文臣的臉色行事。”
他看了唐泛一眼,見對方并無不悅之色,這才續道:“我并非在抱怨什麼,更不是說文臣就不好,只是武將地位一味低下,真正能知兵懂兵,文韜武略的文臣畢竟少數,在下想著,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正是因為如此,才更要多長些見識,免得以后就算考取了功名,也只能淪為紙上談兵的庸碌之人。”
唐泛頷首笑道:“大善,能有如此志向,又能付諸實施,足見不凡,相信你往后必然能有一番成就!”
陸靈溪頓時眉開眼笑:“多謝大人贊賞,我……”
他剛想接著說,便見外頭來了一名船工,向唐泛匯報道:“大人,方才那名落水的女子,想過來向大人和這位公子道謝。”
照理說,那樣絕色的一名女子,但凡男人都不會不想方設法再見上一面,更何況對方是為了道謝而來,再正經不過,根本沒什麼理由拒絕,也不會有人想要拒絕。
唐泛就道:“我就不見她了,若是你想見的話……”
陸靈溪馬上道:“大人,在下救人乃舉手之勞,并沒有要別人道謝的意思,我也根本不想見她!”
唐泛見他回得太快,不由調侃:“就算想,也是人之常情,你只管去見就是,我又不會怪罪。”
陸靈溪就急了:“大人,我真不愿意見她,能遇上您,又能當面向您請教,與您暢談,乃是三生幸事,在下如何還有空搭理不相干的旁人呢!”
唐泛見他英俊容貌登時蒙上一層焦急,再無之前的淡定,心下有些好笑,覺得陸靈溪估計是還沒開竅學會欣賞異性。
對這個大方磊落又不失少年心性的陸家子弟,他其實是頗為喜愛欣賞的。
唐泛對船工道:“讓她不必過來了,安生休養就是,沒有人想要她報答,也不必多禮。”
船工應下,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便又回來了。
談興被打擾,唐泛和陸靈溪都有些不悅。
船工見狀也是惴惴:“大人,那女子道,她是父母雙亡,到蘇州投親的,因為只有丫鬟相隨,擔心再出現方才那樣的情形,所以希望能夠求大人允可,一路尾隨大人的官船,除此之外,絕不多加打擾。”
這個要求倒也不算過分,孤身女子行走世間,為了自保使出小小心計不算什麼。
唐泛既然對她無意,也就沒有操心深究對方身世的興趣,便答應下來。
那女子果然再也沒有過來打擾了。
陸靈溪卻是個妙人,唐泛本來看在他樂于助人又毫不居功,而且還是陸家子弟的份上與他多聊了幾句,沒想到對方還是個健談的,且妙語如珠,時常有令人捧腹之語,又因這兩年四處游歷,見多識廣,正好與唐泛談到一處去,二人一見如故,一聊竟然就是大半夜,快到天亮時,陸靈溪才依依不舍地告辭離去,稱呼已然從“大人”變成了“唐大哥”。
天亮之后,唐泛他們的官船也沒有多加逗留,而是繼續啟程。
在途經常州、無錫等地之后,官船終于抵達蘇州府。
下了船,唐泛等人又從常熟坐馬車前往吳縣。
蘇州府轄下有常熟、吳縣、吳江等縣,其中吳縣乃蘇州府治所,毗鄰吳江縣,二者都在太湖邊上,只有一字之差,卻是兩個地方。
唐泛離京南下,朝廷自然會下發公文通知地方官,等他們一行到達吳縣時,蘇州知府胡文藻早已帶著屬官頂著烈日,在城外迎候。
論品級,胡文藻與唐泛皆為四品,但唐泛畢竟是欽差,胡文藻雖不必自稱下官,但親自出城迎接,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見到唐泛時,更是熱情有禮。
蘇州乃富庶之地,蘇州知府更是肥差,與那些窮府窮縣的官員不同,身為蘇杭兩地的父母官,天生就有充足的底氣和本錢,胡文藻能如此知禮,唐泛當然也不能過于拿喬,二人初次見面不多一會兒,就已經互相稱兄道弟了。
胡文藻向唐泛介紹了隨同前來的屬官,末了大家都以為唐泛也會介紹跟在他身邊的曾培與吳宗二人,誰知道唐泛卻道:“一路來到這里,我們也有些累了,不知城中可有歇腳的地方?”
曾培和吳宗沒想到自己直接就被跳過了,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有東廠這麼塊招牌鎮著,他們走到哪里都是威風八面,連地方官都不敢輕易得罪,怎能想到這次出門竟被唐泛忽視得如此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