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泛問:“汪公可在?”
衛茂道:“在呢!他老人家今日不必在宮中當值,正好在這邊歇著,您快請進!”
汪直回到宮中之后,自然要不遺余力地經營,將自己那些被排擠打壓掉的勢力,再一點點重新建立起來。皇帝那邊倒還好說,他看著汪直,就想起當初西廠被人上疏請罷的事情,覺得心中有愧,便在宮外賜了一座宅第給汪直,允許他不當值的時候可以出宮居住。
雖然在邊關立下大功,但如今汪公公在大家眼里,無異于沒了爪牙的老虎,人人可欺,所以以前被西廠找過麻煩的人,都明里暗里給他下絆子,這段時間汪直就都忙著處理這些事情了,該反擊的反擊,該隱忍的隱忍,該秋后算賬的秋后算賬。
不過相比執掌西廠時期,汪公公現在明顯也學會了韜光隱晦,這座宅子雖然是皇帝所賜,但在外表看來一點都不起眼,與周圍民居沒有太大差別,只有等走進去一看,才會發現里頭別有洞天。
唐泛來的時候,汪直正準備睡下了,聽見他上門,只得滿臉不耐煩又披上外裳出來迎接。
“三更半夜,有何貴干?”
好好的清眠被攪,他的語氣當然不會好到哪里去。
哪家訪客會大半夜地上門拜訪?
唐泛一愣:“我才剛用完晚飯,你怎麼就睡下了?”
汪直沒好氣:“那是自然,你當我白天在宮里享福呢!有什麼事,快說罷,衛茂,不用上茶了,他說完就走了!”
唐泛:“……”
衛茂無奈地朝唐泛笑笑,那意思是汪公脾氣不好,您多包涵點,末了還是出去讓人上茶了。
唐泛嘆了口氣。
汪直從沒見過他如此惆悵的模樣,倒是愣了一下。
這是……真有事?
“怎麼,你得罪了誰,又要被彈劾了?”
唐泛又嘆了口氣。
汪直:“……”
唐泛:“你這有酒嗎?”
汪直莫名其妙:“你大半夜跑到我家要酒喝?”
唐泛:“一醉解千愁。”
汪直:“……你到底說不說,不說我讓衛茂送客了。”
唐泛今晚第三次,深深地嘆了口氣:“我遇到一個難題了,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汪直挑眉:“這世上還有你也解不開的難題?”
他倒是被唐泛這句話挑起了好奇心。
正巧汪府下人送茶來,汪直道:“換成酒來。”
酒過三巡,唐泛倒有點上癮,還想倒酒喝,被汪直一筷子敲在手背上,立時發紅了。
“快說你的難題。”汪公公不悅道。
唐大人有點委屈:“你怎的如此吝嗇,連你家酒都不給我喝了!”
汪直:“……”這還沒過三杯呢,怎麼就有醉意了?
幸好唐泛并沒有吊他胃口的想法,他只是在心里醞釀再三,才找到一個委婉表達的方式。
“有個人,對我表達了傾慕之意。”
“喔。”汪直的興趣頓時失了大半,敢情跟朝政沒關系。
唐泛顧不上汪公公喜不喜歡聽,他自顧講道:“我拒絕了他,他現在要成親了,我卻覺著,卻覺著心里有些難受。”
汪直一針見血:“那就證明你也喜歡她。既然兩情相悅,就去稟明對方父母啊,你現在四品官職,又無家室,長相也不算寒磣,對方父母必然不會反對,行了,就這樣罷,管家,送客!”
唐泛:“……”
能不能多點同情心?
唐泛:“我不能跟他在一起。”
汪直挑眉:“這又是為何,對方是有夫之婦?”
唐泛搖頭。
汪直:“對方出身青樓?”
唐泛搖頭。
汪直:“你有隱疾?不能人事?”
唐泛:“……”
汪直:“……我猜中了?”
唐泛猛搖頭。
汪直:“再不說我揍人了。”
唐大人支支吾吾:“他,他是個男的。”
汪直看著他,慢慢地皺起眉頭。
唐泛避開他的眼神,自個兒又灌了幾杯酒,平日里火辣辣的酒,如今竟是出乎意料地爽口,胃部一陣灼燒直竄喉嚨,連帶著整張臉也泛出桃紅色。
汪直臉色古怪,忽然冒出一句話:“不會是隋廣川罷?”
唐泛猛地嗆咳,連淚花都磕了出來。
汪直的表情高深莫測。
他既沒有表示鄙視,也沒有表示驚奇。
這并非汪公公見多識廣,思維超前,蓋因大明朝男風盛行,官員被明令不許嫖妓,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大家心想不讓女的作陪,男的總可以吧?
于是乎,尋常的青樓雖然還存在,卻都跟隨潮流多做了一門生意,南風館也隨之流行起來,尤其是在東南一帶,那更是風靡盛行。
是以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表達傾慕之意,雖不常見,但在大明朝,也不著實算稀奇。
汪直呵呵兩聲:“我早就覺得那小子對你心存不良了,敢情在這兒等著呢,既然你也有意,為何不肯答應?”
唐泛醉意朦朧地蹙眉:“我要延續唐家香火,他也不可能不娶妻生子,可在我心中,一生一世一雙人,兩情相悅,本就不該互相辜負,又何必拖累旁人,不如干脆,干脆……你能理解麼?”
汪直:“不能。”
唐泛:“……”
汪直:“你跟我說延續香火?”
唐泛:“……”
他忽然想起了對方的身份。
作為宦官,汪直也不是不能延續香火的,最常見的辦法就是收養,許多宦官都這麼辦,有親族的會過繼親族的孩子,沒有親族的則會另外挑選。
尋常百姓人家對于家里能夠出一位掌權的公公,那不是無地自容,而是與有榮焉,因為那意味著家族里也會跟著富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