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用舊眼光來看他的只有賀家人。
賀老爺子搖搖頭:“就算你父親再不是,也還是你的父親,祖父不會讓你們受委屈的。”
賀澄道:“身為兒女,向父親盡孝是孝道,向母親盡孝也是孝道,母親懷胎十月生下我,比父親更為辛苦,父親可以再娶再生,母親卻只有我一個,這世間終究是女子吃虧,我自然要多顧著母親一些。還請祖父和父親開恩,放我與母親一條生路罷!”
說罷他撲通一聲跪下來,朝賀老爺子和賀霖苦苦哀求。
賀家二人瞠目結舌地瞧著賀澄聲淚俱下。
在他們心中,若不是有人教唆,向來害羞柔弱的賀家七郎,怎麼會說出這等詭辯歪理?
沒等賀老爺子反應過來,唐泛就將賀澄拉了起來,訓斥道:“一個是你祖父,一個是你親生父親,他們如何會害你!小孩兒從哪里學來的渾話,還不快向你祖父他們賠罪!”
賀澄兩眼含淚,倔強地咬著下唇不說話。
賀老爺子滿嘴發苦,他萬萬沒想到七郎對父親的印象已經惡劣至此。
誠然,這世間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子女對父母就該盡孝聽從,不能忤逆,但具體情況也要具體分析,如果所有事情都能千篇一律套用律法,早就天下太平了。
像現在,隨著唐泛的平步青云,唐賀兩家的強弱之勢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如果賀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家,當然可以不買唐泛的賬,但問題是賀老爺子現在就有兩個兒子在當官,將來可能兒孫也會入仕途,一日在官場,就不可能像孤家寡人那樣誰也不交好。
“罷了,這次是我來得唐突,賢侄勿要見怪,老二媳婦與七郎,承蒙賢侄照料,賀家感激不盡,這次我讓人帶了些東西過來,還請賢侄代為收下。”
賀老爺子知道這一回是自己弄巧成拙了。
如今的唐泛,已經不是賀家能夠得罪得起的。
他想讓賀霖將唐瑜母子尋回去,本來就是為了修好關系,不能為了硬要將他們強行帶回去,反而弄得兩家結仇。
唐泛緩下語氣:“伯父言重了,七郎小兒無心之語,您不必放在心上。”
他端起茶盅,賀老爺子會意,當即起身告辭,帶著兒子離開。
出了唐家的門,賀老爺子禁不住朝隔壁的宅子望了一眼。
聽說那里就是新封的定安伯,錦衣衛被鎮撫司鎮撫使隋家的宅第,因為隋、唐兩家私交甚密,連房子都買到了一塊兒,比鄰而居,成了通家之好。
這樣好的姻親,怎麼就鬧成這樣了呢,要是當初娶唐瑜的是老三,如今可不就是皆大歡喜了?
想到這里,再看看面色難看的二兒子,賀老爺子就感到一陣疲憊,得虧他沒有心疾,不然這會兒估計得捂著心口倒下了。
“甘雨,你明日便回老家專心讀書罷,待賀家搬到京城之后,你也不必跟著來了。”賀老爺子忽然道。
“爹,您這是什麼意思!”賀霖不敢置信地望向老父。
賀老爺子沒有作答,直接上了馬車,對跟隨而來的老家人道:“走罷。”
老家人遲疑地看著還在驚愕中的賀霖:“那二老爺……”
賀老爺子:“他沒手沒腳嗎,不會自己走回去?!”
見老爺子發火,老家人也不敢再反駁,趕緊讓車夫駕著馬車走了。
賀霖失魂落魄地走在京城大街上,他沒有弄明白為何會變成今日這般模樣,妻兒不肯回家,現在連父親也拋下了他。
回老家讀書,賀家的老家可不是在香河縣城,而是在香河縣鄉下,那里有一座賀家老宅,平日里只有逢年過節回鄉祭祖才會回去小住一下,條件自然遠遠比不上縣城。
難道就因為我考不上一個舉人,便淪落至人人可欺的地步麼!
賀霖悲憤地想道,如同游魂野鬼一般游蕩著,滿目繁華皆入不了他的眼。
“不孝啊,不孝啊!竟然有當兒子的打老子,你這是要忤逆嗎!老子要去官府告你!”
前方傳來一陣嚷嚷,賀霖不由抬頭望去。
便見一名形容狼狽的中年漢子赤腳跑了出來,后面追著一名提著棍子的青年。
路人見狀紛紛圍了上去,又聽說是兒子打老子,就都義憤填膺,聽了那老子的話,有的還主動幫忙去叫來巡城士兵。
賀霖原是沒有心思圍觀這種熱鬧的,但眼前的情景使得他想起了自己的處境,他不受控制地邁著腳步上前,聽路人七嘴八舌地指責那兒子的過錯。
那名提著棍子的青年聽到眾人的指責也不生氣,只冷笑一聲,用棍子指著被他追打的中年男人道:“你們可知他是什麼德行!這人成日流連賭坊,也不賺錢養家,只靠我娘一人干活貼補家用,將我撫養成人,如今我出息了,他倒反過來擺大爺的譜子,要我孝敬于他,這也就罷了,但他竟然還動輒心頭不順便毆打我娘,我打他便是為了我娘不受欺負,何錯之有!便是告到官府,我也不怕,難道眼看著親爹打親娘便是孝順,我維護親娘便不是孝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