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泛忽然想起來,自己在汪直那里挨了一巴掌之后,丁容送他離開,還很關切地讓他去敷點三七或蒲黃,這起碼說明丁容本身對藥理肯定也是有所了解的,能夠想出用方子來傳遞消息的辦法,也就不奇怪了。
很多人往往都不會去注意到這種無足輕重的日常對話,可一旦事情發生之后再回過頭想想,就會發現其實線索早就隱藏在這些不經意的日常瑣事之中。
他又記得,汪直很早就說過,能夠及時獲知軍情的,除了他和王越兩個人,就只有他們身邊的親近人,以及手下那一幫將領。
而每回作戰前夕,在與手下進行軍事會議之前,王越和汪直二人都會先通過氣,確定一致方向,以免在會議上兩人先吵起來,讓下邊的人無所適從。
既然不是他和王越自己泄密,那麼他們身邊的親信心腹,就成了最有嫌疑的人。
但問題是,既然是親信和心腹,那必然深受主人的信任。
單說丁容,此人從汪直出宮開設西廠時就一直跟隨左右,又因為彼此都是宦官,更加備受汪直的信賴,連到大同,他都將此人帶在身邊,其信任程度可見一斑。
丁容自然也沒有辜負汪直的看重,每一樁差事都辦得很妥帖,性格也很機靈,總能看一步想三步,凡事為汪直周全。
這樣一個人,即使理智上知道他有嫌疑,感情上,汪直也很難懷疑到他。
可金掌柜偏偏說出了丁容的名字。
汪直一臉冰冷地望著他,那眼神就像望著一個死人,金掌柜都快嚇尿了,哭喪著臉,結結巴巴:“我真沒騙你!我真沒騙你!每次都是他主動先找上門來,有時候找我,有時候找我們東家,但為了防止身份曝光,我們是不能去找他的!”
趕在汪直發作之前,唐泛快一步問出了其它問題:“這麼說,昨天搶我錢袋的那個小賊,果然與你也有關系了?”
金掌柜:“是是!是我讓他去的,因為前頭邢嫂子剛離開,您后腳就追上去,我怕邢嫂子暴露,就讓那人去搶你的錢袋,好讓邢嫂子有時間離開!”
唐泛:“后來他會被滅口,也是你干的?”
金掌柜:“是,我怕你們找到他之后供出我,就事先在給他的銀子上面抹了毒,干他們這一行的,事后肯定會勘驗銀子,只要銀子一入口,毒也會跟著發作……”
唐泛:“好周全的計謀,可惜我之前懷疑的并不是邢嫂子,而是王管家,你做賊心虛,反倒將自己暴露了!”
金掌柜哭喪著臉,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唐泛又問:“那麼與邢嫂子接應的人又是誰?”
金掌柜搖頭:“不知道,我們都是單線聯系的,我接到丁容的訊息,只需要在邢嫂子上門的時候再傳給她就可以了……”
見眾人面色不善,他又連忙補充:“但我知道邢嫂子住在哪里,你們可以去找她!”
唐泛:“你是誰的人?韃子?還是白蓮教?”
金掌柜:“當初我老家饑荒,全家都死光了,我在逃荒路上也差點餓死,最后被人所救,后來我才知道他們便是白蓮教徒,我想著能有口飯吃便知足了,所以他們讓我入教,我就入了,不過我到現在還只是普通教徒……”
唐泛:“你身上有白蓮教的印記?”
金掌柜:“有有,就在腰間!”
錦衣衛將他衣裳掀起來一看,果然見到左側腰間繡著一朵綻放的小小蓮花。
以前唐泛為了救阿冬而深入京郊荒村時,遇見了白蓮教派到南城幫的總壇使者九娘子,對方也曾經與他說起白蓮教印記的事情,還威逼利誘要在他身上也烙下這樣一個印記。
然而不管李漫也好,九娘子也好,他們身上并沒有所謂的印記,所以唐泛他們后來猜測,這印記應該只是給底層教徒準備的,為的牽制他們,讓他們不敢叛教。
要知道官府對白蓮教打擊甚嚴,一旦發現身上有這種印記的人,必然嚴懲不貸,正因為如此,金掌柜自然忠心耿耿,不敢有絲毫異心,更為了避免以后牽連家人,他連老婆都不敢再娶。
唐泛:“這麼說,這間當鋪的東家,也是白蓮教的人了?”
金掌柜:“應該是,我入教之后,就按照他們的吩咐來到這間當鋪安頓下來,不過東家經常不見人影,這間當鋪基本都是我在打理,他們好像將這里當成中轉點,以當鋪為幌子,用來經手財物。”
金掌柜被汪直嚇怕了,簡直知無不言。
對他來說,汪直比白蓮教可怕多了。
唐泛皺眉:“這麼說,白蓮教在本城勢力很龐大了?”
金掌柜:“沒有沒有,自王總兵與汪公公來到這里之后,對本教大力打擊,使得本教損失慘重,迫使大部分勢力不得不往外撤走,據我所知,如今就剩下丁容和我這一條線了,否則也不至于用如此隱秘單一的法子來傳遞消息,就如大人您所見,時日久了,肯定會被發現,如果多幾條線,如今也不是這等局面了。”
他倒是實誠,唐泛點點頭:“那麼丁容呢,他在白蓮教中是什麼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