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胭脂鋪子賣的是女人東西,有時候難免會有大戶人家的女客親自過來挑選,這時就需要唐瑜出面了,她是從高門大戶里走出來的,身上又帶著江南閨秀的味道,舉止自與尋常商人不同。
旁的不說,單是她那份秀麗姿色和優雅談吐,便足夠當活招牌了,所以鋪子雖然一時半會還看不見盈利,不過若是經營有方,遲早是可以打出名堂的。
又過了幾個月,唐泛收到來自賀家的消息。
據說在唐瑜母子走了之后,賀霖好是頹廢了一陣,但后來又不知道中了什麼邪,忽然就跟以前那些朋友絕了交,一心一意在家里讀書,似乎有改邪歸正的意思了。
他將這個消息告訴唐瑜,唐瑜卻搖搖頭,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真有那麼多浪子回頭,世間也就不會有那麼多的悲劇了,對賀霖所謂的變化并不樂觀。
話說唐姐姐自從搬出賀家,來到京城之后,雖然鎮日忙得腳不沾地,笑容卻反而比以前更多了,她既然能夠看開,唐泛自然也為她高興,也沒有再拿賀霖的事情讓她煩心。
而都察院那邊,不同于當初剛去刑部,唐泛雖然是新人,也并沒有遭遇到多少刁難。
一來是因為他如今在都察院,大大小小也算是半個堂官了,底下還有一大批品級比他低的官員。
品級低于他的,自然不敢欺負他,高于他的,一般也不會沒事找事。
而且唐泛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愣頭青,從前之所以在刑部遭到冷遇,是因為他搶了別人的位置,左僉都御史這個官職卻沒有定員,自然也談不上誰搶了誰的。
更重要的是,都察院現在官職還在唐泛頭上的,就一個左都御史常致遠,一個右副都御使呂紹鈞,右都御使和左副都御使這兩個職位還空著。
人少矛盾相對就少,日常工作都做不完了,他們還巴不得多來一個唐泛分擔事務呢,誰還會閑著沒事去排擠他?
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唐泛在都察院里,終于找回了自己在順天府的好人緣,上下級彼此客氣,和樂融融,讓外人見了還以為自己進錯門,以為這里不是號稱逮誰彈誰的都察院,而是一團和氣的禮部呢。
不過在如此和諧的環境下,也有一些不和諧的因素。
比如說,最近都察院上下,出現了一股奇怪的風氣,那就是許多人將三輔劉吉,視為畢生追求的彈劾目標。
是的,這些御史們,將把劉吉彈劾下臺,作為人生最高境界來追求。
唐泛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岔了,但后來發現還真就是這麼回事。
劉吉是內閣閣老,文淵閣大學士,在內閣里排行第三,前面有首輔萬安,次輔劉珝。
難道劉閣老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以致于眾所仇視麼?
這就要從都察院的職能說起了。
簡單來說,都察院就是作為天子耳目,監察百官的,也就是說看見你做了什麼,違反國家法度,御史就可以彈劾你。
但是御史都是人當的,不可能永遠如同冷冰冰的律法一樣嚴格執法,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一多就會開始結黨抱團,有自己的小心思小算計。
而內閣里現在的幾位閣老呢,首輔萬安抱緊萬貴妃的大腿,一時半會是扳不倒的,而且他為人很記仇,誰要是得罪了他,那準沒好果子吃,像唐泛,上次間接害得梁侍郎去南京養老,萬安肯定就把這筆賬給他記下來了,說不定啥時候發作呢。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以前也不是沒人彈劾過萬安,可萬安沒倒,倒的都是他的對手,久而久之,大家知道萬安這人不好欺負,也就不去自找沒趣了。
次輔劉珝,身后沒有像萬安那樣一大群黨羽,比較清高,得罪的人也不少,可御史們也不樂意彈劾他。
因為他是皇上最敬重的老師,皇帝見到他,從來都不直呼其名,而是稱“東劉先生”,這樣的人在皇帝心目中具有一定的特殊地位,輕易不好動,之前也有人彈劾過幾次,都沒成功,而且劉珝這人性格孤傲,不肯依附萬安同流合污,把柄就比較少,就算彈倒了也沒什麼意思。
與以上兩位不同,排行第三的內閣閣員劉吉以超然之姿脫穎而出,成為御史們最喜歡的彈劾對象。
劉吉這人性格很圓滑,在萬安與劉珝之間周旋,自成一派,又獨立于兩人之外,勢力也不小,這就說明,如果能把這樣的人趕下臺,那寫彈劾奏章的人就會名聲大噪。
最重要的是,劉吉江湖人稱“百彈不倒劉棉花”,他臉皮忒厚,別人被彈劾了,一般都是先自己免去自己的職位,在家閉門思過,然后還要上辭呈——這雖然不是明文規定,但已經成為潛規則了——意思就是為了表明自己不貪戀權位,自己很清白。
可劉棉花不啊,別人彈劾歸彈劾,他依舊我行我素,就是要在位置上死賴著不走,大有“任爾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的架勢,讓彈劾他的人見了就牙癢癢,心想你這人臉皮怎麼比城墻還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