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也知道自己這樣說有點不敬,是以這句話是湊近唐泛壓低了聲音說的,只有兩人聽見。
唐泛搖頭失笑。
香河縣雖然距離京城不算遠,但唐泛罷官的事情畢竟才沒過多久,不可能這麼快就傳到這里來,只怕他們現在還以為唐泛是在刑部郎中任上呢。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這賀家三兄弟,性情自然各異。
就說這最小的賀軒,備受家中父母喜愛,性子也比賀霖要活潑許多,單就相處來說,別人肯定樂意跟一個笑口常開的人往來,而不會愿意跟一個成天暮氣沉沉,板著張臉的人相處。
唐泛也不例外。
不過賀霖才是他姐夫,他也不能光顧著跟賀軒說話,冷落了賀霖,便笑道:“明誠兄,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咱們也不是外人,你不必忙著陪我了,還是隨意就好,反正還有姐夫在呢。”
賀霖的臉色略有緩和,正想說話,卻聽賀軒道:“那可不行,你的身份比咱們縣太爺還高,必是要坐首席的,來來,先與我去拜見我爹再說罷!”
唐泛看了賀霖一眼,果不其然,后者的臉色又沉了下來。
賀軒直接拉著他往里走,唐泛也不好反對,便跟著來到內廳。
賀英看見他,果然十分開心,起身迎接,還對別人介紹道:“這位是唐泛唐潤青,成化十一年乙未科殿試第四,入翰林院為庶吉士,如今在刑部為官。”
這履歷一擺出來,檔次立馬就不一樣了。
在場眾人,包括香河縣縣令,看他的眼光頓時也都變了。
這年頭士林中人互相結識,首先互報姓名,然后將自己的履歷擺出來,庶吉士出身自然是最清貴的,如果不是,就說明自己是哪一年的進士,如果大家是同年,那就更好了,彼此互稱年兄,否則就按照中進士的年份來敘交情,稱呼前輩后進等等。
放眼香河縣,除了賀家老爺子賀英,和已經在外為官的賀益之外,還真沒有一個身份能比得上唐泛的,就連翁縣令,也只是七品罷了。
眾人紛紛起身,向唐泛行禮,口稱大人。
翁縣令與唐泛也互相見禮,論的卻不是官職,而是士林輩分,也就是中進士的年份。
因為是成化八年的進士,比唐泛還要早一科,所以唐泛見了翁縣令,還要口稱前輩,翁縣令因為品級比唐泛低,也不敢拿大。
這年頭官場上的規矩就是這麼麻煩。
唐泛還禮之后,又以晚輩的身份向賀英見禮。
賀英拈須受了他的禮,笑著道:“老夫早些日子便聽老二說你要過來,沒想到正好碰在今天,也是巧了!”
唐泛笑道:“小侄也覺得很巧,明誠兄中舉,這是大喜事,還未向伯父道賀。”
賀英搖搖頭:“他若有你與他大哥的一份長進,我便滿意了,今日也是卻不過鄉親們的熱情,這才擺了幾桌酒,讓你見笑了。你既然來了,就多住些時日罷,你姐姐與姐夫都很掛念你。”
唐泛道:“正有此意,那就叨擾伯父了。”
賀英又有點奇怪,本想問他六部事多,怎會有機會請假回來探親,又覺得這種場合不好多問,便轉而為他一一引薦了席上眾人,一時間觥籌交錯,彼此互相敬酒,好不熱鬧。
賀霖本來就是不喜歡這種場合,才避了開去的,沒想到因為唐泛上門,他又不得不回來待在這里,聽著一個個功成名就,不是進士就是舉人,他心里真比被一百根針扎了還難受。
唐瑜是女眷,不方便跟進來,早在方才賀軒帶著唐泛過來的時候,她便先回別院去張羅飯菜,讓下人安置唐泛帶來的幾名隨從等等,此時并不在場,所以也沒有人細心去注意賀霖的臉色。
略喝了幾杯水酒,賀英體諒唐泛趕路過來,身心俱疲,也不強留他在宴上吃酒,征求了他的意見之后,就讓賀霖先帶唐泛下去歇息。
總算松了口氣的不是唐泛,而是在旁邊如坐針氈的賀霖。
二人出了廳堂,往偏院廂房走去。
唐泛對賀霖道:“姐夫是不是身體不適,等會將我引到廂房就好,你不必陪我的,自去歇息罷,有姐姐陪我說話就夠了。”
賀霖強笑道:“無妨,你好不容易來一趟,我這個當姐夫的,自然要盡到地主之誼。”
唐泛便也不再開口,他確實有些疲憊,賀霖卻是個悶葫蘆,結果兩人久未見面,一路竟也再無話語。
賀家家大業大,安置一兩個親戚根本不在話下,不過唐泛身份不同,待遇自然跟普通親戚也不一樣。
唐瑜經過賀老爺子許可,給唐泛準備的是一個種滿竹子的偏院,這原本是賀家隔壁的房子,后來被賀家買了下來,一并打通,成為招待貴客的廂房。
外頭瞧著不大,但唐泛住進來之后,才發現里頭別有洞天,不僅竹葉飄瀟,符合文人意境,還有一個雅致玲瓏的小花園,正好就在他臥房的外面,每日清晨推窗一望,波光粼粼,假山嶙峋,不比江南園林差。
姐弟倆幾年不見,自然有許多話要說,不過唐瑜還是先將兒子帶了過來,給小舅舅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