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州略一點頭:“有。”
見唐泛好奇,他便道:“你知道我兄長雖然襲了錦衣衛的職銜,卻一直想著考讀書科舉出人頭地的事情罷?”
唐泛嗯了一聲:“是,你對我說過。”
隋州道:“其實小時候,我也存過這樣的念想,也能理解我兄長的想法,他不想因為外戚和武官的身份令人看不起,所以想依靠自己的本事出人頭地,但區別在于,我很早就認清了現實,但我兄長沒有。”
唐泛有點唏噓,科舉科舉,三年一回,聽起來好像不值錢,但人生能有多少個三年,江山代有人才出,科舉這種事,不光要有天賦,有毅力,還要有運氣,不是單靠勤奮就能成功的。
每三年,全國有多少人才參加考試,能從千軍萬馬里殺出來的,都要有兩把刷子才行。唐泛見過隋州的兄長,一看就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如果他能安于現狀,有自知之明,老老實實地過日子,又或者學弟弟那樣出來辦差,也不至于蹉跎歲月,偏偏看不清狀況,那就是悲劇了。
又聽隋州道:“剛入北鎮撫司的時候,我經手了一個案子,有個言官上疏彈劾萬貴妃姐弟把持后宮與錦衣衛,大罵萬貴妃與萬通姐弟,萬通惱羞成怒,將他抓了起來,關進詔獄,又羅織罪名將他全家老幼流放。彼時我不過剛入錦衣衛,又因有太后關系,奉命押送的苦差輪不上我,我知他們一家本來無辜,又佩服那言官錚錚傲骨,敢言人之所不敢言,就主動將這個差事討過來,親自護送他們到達當地,又自己出錢,讓當地看守犯官家眷的官差多照顧他們一些。
準備等這陣風波過后,去向陛下求情,赦免他們。”
唐泛早知隋州外冷內熱,對手底下兄弟很是照顧,卻沒想到他還會做這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心中一熱,欽佩道:“如果你當時去求情,不啻在打萬通的耳光,等到事情過去,他說不定也不記得這些人了,到時候你去請求陛下,應該是可行的。”
但隋州臉上卻殊無笑意,他凝重道:“然而等我回到京城,才發現那個言官已經在詔獄里被折磨死了,就連他的家人,過了兩個月,我也得到消息,說他們一家都在當地急病暴斃了。”
唐泛也沒了笑容:“萬通派人下手的?”
隋州道:“不知道。但在自那件事之后,萬通儼然說一不二,再沒有人敢冒著賠上全家的風險,上疏彈劾他和萬貴妃了,我才知道,自己當初的做法何其幼稚,根本于事無補。”
唐泛道:“這不是你的錯。”
隋州點頭:“自那之后,我就收斂起所有不切實際的想法,也不會再有離開北鎮撫司的念頭,因為我知道,假如我能夠在錦衣衛里說得上話,哪怕是能夠制衡萬通,也許那一家人就不必有那樣的下場了。”
唐泛問:“這就是你一直留在北鎮撫司的緣由?”
隋州道:“錦衣衛本身就是一把雙刃劍,用好了,同樣可以為大明做事,用得不好了,就像如今這般。許多事物本來沒有對錯,要看做的人怎麼想,怎麼去做。”
兩人雖已是好友,卻成日各忙各的,很少能像今天這樣并肩閑走談心。
周圍熱鬧喧嘩,唐泛反而逐漸平靜下來。
他笑嘆道:“廣川,旁人道你冷面冷心,也以為像你這樣的武職,只會奉命行事,天生比文官低了一等,卻不知你內心看得比誰都要清楚明白,我不如你啊!”
隋州搖搖頭,目光柔和下來:“你不是不如我,你只是一時困惑而已。覺得自己沒有錯,那就堅持下去,你老師或其他人的話并不要緊,只要你心中有大道,就無事不可行。”
唐泛哈哈一笑,豁然開朗:“好一個心中有大道,無事不可行!那你呢,你會不會贊同我的看法?”
隋州冷靜道:“國朝久安,我也覺得早該要打一仗來警醒警醒,但汪直此人行事張揚,并非長久之道,樹大招風,看他不順眼的人越多,他一旦失去帝心,就會從高處跌下去,再也爬不起來。與汪直來往無妨,但要小心被他拖入泥沼才好,我不希望你被他所連累。”
他平日寡言少語,但唐泛從未小看他的政治智慧,如今一番推心置腹,唐泛才真正見識到隋州內斂外表下的的眼光和胸襟。
難怪皇帝會將他比作孫繼宗,在唐泛看來,假以時日,隋州的成就只怕會比孫繼宗還要高。
想及此,唐大人那股不正經的勁兒又犯了,開玩笑道:“都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廣川一席話,令我心中快慰明朗許多,是不是該向你行個禮,喊你一聲老師才好?”
隋百戶悠悠道:“你若愿意,我也不介意。”
左右今天唐泛又是告了假的,不用去衙門,隋州也只是過去應個景,也不急著趕路,兩人說說笑笑,一路緩步前行。
天氣已經由秋轉冬,逐漸步入了寒冷的時節,北京的冬天來得快,眼看前陣子街上的人都還穿著薄袍,現在就都裹得厚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