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會不會救毛林我不知道,但錢也許可以。
毛林和我非親非故,行騙被抓是罪有應得,如果情況顛倒,被關在看守所里的人是我,毛林一定會卷錢跑路。但我從小到大都不是一個黑白分明的人,我什麼也沒想,把這一年多以來毛林分給我的錢取了,和毛林自己的積蓄湊在一起,去看守所交罰金。
在看守所里關了三個月以后,毛林終于被放出來。他那雙依然精明的眼睛長久地盯著我,就像火車上我們初次見面時一樣,然后毛林緊緊地抱了我一下,十分感動地說,他要請我吃一頓飯。
我說我們已經沒錢了。毛林從看守所里釋放出來,但他過去掙來的輝煌卻被關在了里面,我們又重新回到了窮困潦倒的生活中。
毛林卻搖了搖頭,堅持要請我吃飯。
“我記得中秋節的時候,電視上天天廣告說大閘蟹大閘蟹,嘴都說饞了,我就請你吃大閘蟹吧!”毛林說。
南汀吃夜宵的攤子一到晚上就擺開了,沿著麟江岸邊,到處是一蓬蓬撐開的傘,傘下吊著黃黃的白熾燈泡,燈火璀璨,江風吹來就晃。也冷,但又熱鬧。人擠著人,不認識的也圍繞著一張桌子坐,各人面前一只碗,碗里的東西各不相同:有桂林米粉,廣東腸粉、缽仔糕,臺灣的蚵仔煎,杭州的小籠包……
毛林要了兩對大閘蟹,蟹身掰開,殼上隆著肥美的蟹膏,他把剝好的推給我,一邊剝蟹殼一邊喋喋不休地說了很多話,跟他發表演講的時候一樣多。
毛林回憶起一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十分感慨地告訴我:“當時在火車上我就看中你了,只一眼我就知道,這個人絕對不會出賣我。
”
我問毛林為什麼,他咧嘴一笑:“因為你臉上沒有江湖氣,長得乖,看起來老實,我告訴你,老人家最疼你這種的。這是老天爺賞飯吃,你只要練成了,保管下一個鉤,釣上來一個……這就叫‘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一邊說一邊撬開了啤酒瓶蓋,頓了頓,又補充:“不過我現在發現,老話說‘相由心生’,是有道理的。你是真老實。”毛林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也給我倒了一杯,我從前沒喝過,但我想喝,就接過來跟毛林碰了一杯。
確實是苦的。我回憶起呂新堯的吻了,我偷來的一個吻。我記得小吳說,那天我哥還被灌了白的,所以舌頭上留著一陣辣,苦就要加倍。
我問毛林,我們以后怎麼辦。
毛林悶了一口酒,啤酒倒在透明的玻璃杯里,金黃色,燦燦地晃動,就像搖動的黃金,在杯子里晃,在毛林的眼睛里晃。
許久,他放下杯子,向我保證說,他將來一定會東山再起,干出一番大事業。有人舉報又怎麼樣?那些有緣人還是信他的,他們還叫他“活菩薩”呢,菩薩怎麼可能倒下呢?怎麼會失敗呢?這是前所未有、未來也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毛林說他一定不會忘了我,到時候我們一起吃香喝辣逛窯子。
但是他騙我了。
31 眼看他樓塌了 路邊的水果攤過了十點,賣的水果開始打折。毛林經過的時候說要買一些回去,他挑了兩斤砂糖桔,又轉頭問我想吃什麼。
我對他說,梨。
毛林不知想到了什麼,先是一怔,然后彎起嘴說:“梨好啊,梨,我也喜歡吃。”扯了個袋子就要挑。
梨有酥梨、貢梨、雪梨、香梨,酥梨個兒最大,也最便宜,香梨一顆顆小巧玲瓏,也最貴。毛林先走到酥梨前面,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又看貢梨和雪梨,仍然搖頭,他說這兩種梨長得不好看。最后毛林買了兩斤香梨。
毛林拎著兩斤砂糖桔和兩斤香梨,邊走邊教我:“酥梨個兒大,但是核也大,不合算,只有香梨長得最漂亮,還能連皮吃,咱們要買就買最好的。”
我喝了啤酒有些頭暈,毛林說我上臉了,就跟袋子里的香梨一樣,冒紅。然后他又像演講一樣告訴我,像我這種容易上臉的要少喝酒。我們兩個一起回到筒子樓里,接近十一點,走廊上有的門還是敞開的,里面傳出搓麻將的聲音。
又碰見汪春綠。這次她沒有抱木盆,開了門就站在門口,動也不動地看著毛林。毛林望她一眼,然后從袋子里抓出幾個砂糖桔,又抓出一顆香梨,塞到汪春綠手里,接著才進了屋。
酒勁遲遲地上來了,我覺得頭痛,不想洗澡也不想脫衣服,只脫了鞋就躺到床上去。也沒睡著,只是睜著眼睛看著上鋪的床板,眼睛一陣陣地花,開始浮現亂七八糟的、曖昧的景象。
叩,叩,叩。——敲門的聲音,毛林走過去開門,放了一個人進來,接著門又關上。我先是聽見跌撞的腳步聲,像有兩條影子你踩我、我踩你,不分你我地踩在一起。然后是推搡,我側過臉,看見了一條乏力的背影,正是汪春綠。她和毛林摟抱在一起,搡了一陣又分開,兩條胳膊高舉過頭頂,毛線衣往上拽,從胳膊上脫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