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新堯就笑了一聲,笑我的謊話編得很愚蠢。
“我只給你一次機會,想好了再說。”他說。
他一威脅,我就乖乖就范。我不敢再對我哥隱瞞,支吾地告訴他是潘桂枝教我的。話音落下的時候,我清楚地感覺到了我哥的情緒。
我覺得我哥生氣了。我說假話的時候他還沒有生氣,這句真話卻讓他生氣了。呂新堯質問我:“他是你什麼人?他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因為這樣你就會喜歡我。”我以為你會喜歡我。但是我卻惹你生氣了。
“這也是潘桂枝告訴你的?”呂新堯的嘴角諷刺地牽了一下,語氣變得咄咄逼人,“他說什麼你都相信?你是傻子嗎怎麼這麼好騙?”
我沒吭聲,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才能讓他高興一點。但呂新堯逼我出聲,他托起我的下頜,目光直視我,對我說:“你不是說你會改的嗎?”
沒頭沒尾,沒有前因后果的一句話。但我聽懂了,呂新堯知道我能聽懂。
我冷不防打了個顫:他什麼都知道,也果然沒有忘記。
“那是假話,你逼我說的!你不是也沒相信我嗎?我說我會改,你還是要搬走……”我覺得委屈,紙包不住火,反正騙不了他,“我改不了,死也改不了!”
他明明什麼都知道!可是卻把我晾在那里,要我自己面壁思過。我對他的喜歡,在他眼里是一個需要糾正的錯誤。——一切都是錯的,留頭發,穿裙子!喜歡本身就是錯的!
我咬牙切齒才能忍住眼淚,表情一定很難看,可是呂新堯偏要我抬頭面對他,一語不發地欣賞著我脫落的“弟弟”面具。
這是一個棘手的麻煩,我的哥哥那麼聰明,聰明人都會取舍。過了一會兒,他說:“騙人又是跟誰學的?也是潘桂枝?”
“跟你學的。”我的眼睛被血絲重重捆住了,又酸又脹。
呂新堯似乎沒料到這個答案,他看著他叛逆的弟弟,有些諷刺、有些好奇地追問:“我還教你什麼了?”
“你什麼都沒教我!但我什麼都會!”我惡向膽邊生了,瞪著他,對他說了一句更大膽更叛逆的話,“你知道我喜歡你,你早就應該知道了……孫晏鳴沒說錯,強奸犯的兒子也是強奸犯,我會強奸你!”
我想讓他高興的,可是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我哥一定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有一個如此下流的弟弟。
我在說這番話的時候鼓足了勇氣,忍著沒掉眼淚,可是他接下來的話讓我忍無可忍地哭了。
我聽見呂新堯發出了輕蔑的笑聲:“孟梨,我借你個膽子,你敢嗎?”
我哭不是因為他冤枉我,恰恰相反,他說得對,我不敢。
他有一雙那麼好看的眼睛,桃花流水似的,笑起來卻這麼冷酷無情。我在那一刻完全被他的笑激怒了,禁不住一口咬在他近在咫尺的手掌上。
這不是我第一次咬我哥,他手指的骨骼硌在我的牙齒上,我一用力甚至聽見了咯咯的聲響。事實證明,膽子不會跟著年齡增長而變大,還有可能越變越小,只咬了那一下,我就松嘴了。
我淚流滿面地對他叫道:“你不是我哥!”
這次呂新堯沒有饒過我。過去孫月眉經常指責他的“偏心”,此刻他終于意識到偏心的壞處,正是他的偏心和寬容造成了今天的局面:誰家的弟弟會扮成女人去誘惑哥哥?這是一件多麼荒唐的事情。
他終于承認了:“對!我不是你哥!你哥哥是潘桂枝!”
呂新堯用那只被我咬了一口的手將我摁倒在桌上,當時一切尚未發生,但冥冥之中,必定有一種神秘的指引讓那把剪刀出現在了我的余光里:
我看見一根釘子扎進墻里,剪刀孤零零地掛在釘子上。
那麼方便,那麼醒目,好像是誰早早備好,就為了等待這一刻被人取用。
我突然驚恐地預感到未來,那把剪刀和我之間存在的緊密聯系……而我來不及作出反應,也無力改變什麼,眼看它出現在我哥的手里。
“不要!求你別剪!”我又驚又懼,開始拼命掙動,“你打死我吧!別剪——”
然而他怎麼會聽我的?那命中注定的一刀還是落下去了。我曾經欠我哥一刀,現在他親手把這刀還給我。他毫不留情,我無力回天。
那一瞬間變得尤其緩慢,我眼睜睜看見斷發緩緩地在空中散開,再也不可收拾地墜落下去。
我聽見自己發出了一聲慘叫。
也許是呂新堯松手了,也許是因為狗急跳墻,我第一次掙開了我哥的桎梏,在屈辱的眼淚洶涌而出的同時落荒而逃。
23 破蛹 還沒有離開院子,我就已經發出了號啕的哭聲,那聲音兇猛地從喉嚨里沖出來,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痛苦。我才知道原來我的身體里是關了一頭野獸的,盡管我哥將它豢養得那麼乖順,它也還是會有橫沖直撞不聽話的時刻。
我漫無目的,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只是一勁地跑,直到我的眼前沒有了房屋,只剩下一片廣闊無垠的田野。
我看見不遠處搭的三個大棚,突然不想再跑,也不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