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有一種預感,我毫無道理地相信,當每天坐在我哥后座上的人變成梅青青的時候,我將徹底失去我哥。
梅青青最大的魅力藏在她的裙子底下。每次她穿著裙子從街道上經過,白雀蕩的男人就會盼望起一陣風,他們都想趁機偷窺那只被傳得神乎其神的漂亮的屁股。但梅青青總會及時把飄起的裙擺壓住,只將兩條腿露給他們看。
梅青青的腿同樣引起了人們無限的遐思。那樣靈動柔弱的一雙腿,在做愛的時候拼盡全力緊緊地糾纏在一個男人健壯的肩背上,就像一條纖細的白蛇纏緊一頭大象,間不容發,貪心得惹人憐愛。
可是那天我卻被她的裙子吸引了目光。我認出了它,白色,裙擺灑滿碎花。我第一次見梅青青,她就是穿這條裙子。
我看梅青青的時候,潘桂枝也盯著她出神。過了好一陣,梅青青從我們的視野里消失了,我聽見潘桂枝對我說:“弟弟,喜不喜歡那條裙子?”
從潘桂枝嘴里聽到“裙子”這兩個字,我不自覺地想起那條扔掉的白紗裙,想起它我總有一種輕微的惡心。我說我不喜歡。
潘桂枝不信,他肯定地說:“你喜歡,你看那條裙子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下。”
“我沒有。”毫無意義的否認,潘桂枝卻把它變得有意義,他看著我微微一笑:“你馬上就有了。”
幾天后,潘桂枝送給我第二條來路不明的裙子,正是這條裙子造成了那場意外的開端。
梅青青婀娜的身體能把隨便一條裙子穿得很漂亮。
但潘桂枝對我說:“弟弟,你比梅青青更適合穿裙子。你扮成女人,比梅青青還要有女人味。”
他告訴我,純粹的男人或女人到處都有,雌雄莫辨,才是真尤物。
潘桂枝把和梅青青如出一轍的碎花裙送給我,中途突然變卦,笑笑地問:“弟弟,你會穿嗎?”
我沒有說話,他替我回答:你不會,上次都是我教你的。
潘桂枝扯住裙子一端,好心地說道:“好人做到底,哥哥再幫你穿一次怎麼樣?”
我對他搖頭:“我不要你幫。”
我的拒絕令潘桂枝感到不快,我看見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輕侮的笑聲從鼻子里彌漫開。
“你現在已經是一個女人了,”潘桂枝說女人最懂得取悅男人,也最容易讓男人生氣,可是他不跟女人計較,他寬宏大量地對我說,“孟梨,我不跟你計較。”
我把裙子藏進書包里背回家,奇怪的是,裙面上的碎花和梅青青美麗的背影卻一直在我眼前飄蕩。我曾經聽說過東施效顰和邯鄲學步的故事,最后他們都沒有好下場,我心里很清楚,我是在模仿梅青青,但為了取悅我哥,重蹈覆轍我也愿意。
時機只有一次,短短的十分鐘。就在我哥離開房間去洗澡的空當,我把自己推進那扇虛掩的房門。
心跳惴惴的,雜物間好窄,送上門就躲不掉了。我在這間房里換上裙子。
地上有一條影子,靜悄悄地脫胎換骨——脫下泥做的骨肉,換上水做的骨肉……真正的雌雄莫辨。我忽然迷失了,這是一條什麼性別的影子?
就連我哥也分辨不出來,門打開的一剎那,我從鏡子里看見我哥,他的臉上閃過一瞬間的迷惑。
但他一定認出我了,我覺得他認出我的時候,我叫了一聲“哥”。
整間屋子用安靜回答我,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我哥的呼吸聲,甚至還有他混亂的思緒聲。
良久,他沒有答應我,也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話,只有一種包含著意外卻不僅僅是意外的復雜神情在他的眼睛里躍動。
這時我有些心慌意亂,我哥的反應跟潘桂枝截然不同。他在等待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但這一次不可能恢復如常了——我看出我哥嘗試過,卻以顯而易見的失敗告終。難堪的沉默結束之后,他說:“你發什麼瘋?”
“哥,我……”他的第一句話就讓我意識到,這是一次失敗的引誘。我倉皇地開口,卻沒想好要說什麼,又怕又急,嚇得嗝住了。
青春期的小孩多麼麻煩,我哥現在一定發現了。然而他是一家之主,這個無風起浪的家錘煉了他,他保留了一絲耐心,開始著手處理我這個麻煩。
我感覺到我哥的視線,他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我身上,從頭發滑到裙角。我被他看得低下了頭,雖然穿著裙子,但我感覺自己赤裸在我哥眼前。然后他問我:“孟梨,你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呂新堯當然知道我是男是女,這個問題是問我的。
我回答說:“我可以變成女孩子。”
如果考試的試卷是我哥出的,我一定一道也答不對。我的方向完全背離了我哥的意愿。
“是嗎?”呂新堯似乎覺得不可思議,也很可笑,這顯然不是我憑一己之力能萌生的想法,我聽見他問,“誰告訴你的?”
潘桂枝的名字讓我覺得危險。
我產生了一種本能:不能說出來。我扯謊說:“是我自己上網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