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新堯對上我的視線,半張側臉映成藍色,略帶警告地對我說:“還不睡?”
我躲開他的注視,把視線挪到被窩里,過了一會兒我聽見電腦關機的聲音,呂新堯站起來,向床邊走去。我突然冒出一股坦白的沖動,對他叫了一聲“哥”。
一片寂靜中,呂新堯的腳步停下了。
可我立刻后悔了。我不敢將一切和盤托出,支吾地試探道:“哥,我、我們班上……好多人下了課偷偷去網吧。”
我哥“嗯”了聲,等我繼續往下說。
“他們,讓我也去……哥,我可以去嗎?”
“你說呢?”呂新堯沒有回答,但答案只有一個。
我對我哥撒謊了,我說:“我不去。”
關了燈,屋里一片漆黑,我看不清我哥的臉,我知道我哥也看不清我,但我卻依然心虛地閉上了眼睛。
祖母說,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但卻沒有告訴過我對神明撒謊會怎麼樣。是潘桂枝告訴我的。
我第二次遇見潘桂枝是在吊橋邊。他吊兒郎當地靠著石墩往橋底下撒尿,用練過九陰白骨爪的手指夾著一支煙,一邊吞云吐霧,一邊笑笑地盯著我。
“弟弟,過來呀。”
潘桂枝比呂新堯還大一歲,與離開白雀蕩時相比仿佛換了一個人,他的下巴上冒出了一圈胡茬,眼神里帶著一種老練的狡猾。
我轉身拔腿逃跑,潘桂枝敏捷地從身后抓住了我的書包,一把將我扯了回去。他親熱地搭上我的肩膀,嘴湊到我耳朵邊說:“弟弟,你怕我啊?”
潘桂枝煙味的呼吸吐到我脖子上,我慌張地躲開他,他卻哈哈大笑,接著說道:“你怕什麼?哥哥又不打你……”
“你不是我哥。”我說。
“哦,那你哥哥呂新堯呢?他比我兇吧,你怕不怕他啊——不說我都差點忘了,你哥還打過我呢,”潘桂枝的話音戛然而止,臉卻依然還是一張笑臉,他抽了口煙,又接著說,“不過弟弟,我跟你還是好朋友,哥哥帶你玩。”
“我不去。”我拒絕他。
潘桂枝沒夾煙的一只手鉗住了我的肩膀,告訴我:“你是不是沒聽清楚?哥哥說帶你玩,又沒問你去不去。”
我向我哥保證過不會進網吧,從一開始我就在撒謊,現在我又食言了。潘桂枝擰著我的肩膀將我帶進了網吧,我青春期最初的啟蒙就發生在那個狹小悶熱、充斥著機箱和香煙味的網吧里。
潘桂枝顯然比張不渝懂得多,他按著我的后腦勺把我推到屏幕前,問:“看清楚了沒?”
直到我的額頭貼到屏幕上他才松開手,接著問:“這女的漂亮不?”
我搖了搖頭。
“……也是。”潘桂枝想了想,突然歪著嘴笑了一下,“跟梅青青比,那可差遠了。”
“我不認識梅青青。”我說。
“梅青青啊……”潘桂枝說著摁熄了煙,空出來的手摸向褲腰,一邊解扣子一邊說,“你回去問問呂新堯,打的時候腦子里想的是誰的屁股。”
我問:“我哥為什麼要想別人的屁股?”
“那應該想什麼?”潘桂枝笑嘻嘻地打量我一陣,“哎呦我的傻弟弟,你是不是不懂啊?光是打有什麼樂子?你喜歡什麼就想什麼。”
我對他搖頭:“我哥不喜歡梅青青,更不喜歡她的屁股。”
潘桂枝不屑地嗤笑一聲,隨后當著我的面拉開了短短一截的拉鏈。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感到一陣慌張的好奇,好像有什麼未知的隱秘在我面前轟然洞開了,我忍不住問:“你干什麼?”
“干什麼?”潘桂枝樂了,然后告訴我,“練九陰白骨爪啊。
”
我聽見他的喉嚨里發出變調的嘆息聲,過了一陣,潘桂枝瞇著眼睛對我說:“弟弟,要不要我教你啊?”我連忙搖頭,潘桂枝譏誚一笑,在我劇烈的心跳聲中掏出一支新的香煙,慢悠悠地叼進嘴里。
“你要是個女的該多好。”潘桂枝定定地盯了我半晌,十分惋惜似的,隨后他拍了拍我的臉,吩咐說,“給哥哥點上。”
恐懼會加深人對事物的記憶,當時我并不知道潘桂枝喟嘆般的一句話后來竟然一度成為我不切實際的妄想,以及扭曲的精神中一捧自作多情的安慰。
我第二次進入網吧,依然瞞著呂新堯。那個悶熱的機箱味的幽靈又一次纏上了我,它揮舞著九陰白骨爪,悄悄鉆進了我的被窩。
那天晚上,我夢見了我哥。
14 夢遺 我對我哥的幻想來自于一次夢遺。
夢里,呂新堯在我們倆共同的房間里,坐在那臺二手電腦前,他好像是剛洗完澡,什麼也沒穿,不知是水珠還是汗珠從腰際流下來,他斜著肩膀坐在那里,用一貫的語調命令我:“過來。”
我有點怕我哥,向他走去時心突突地撞著,我哥用那只有疤的手在腿上輕輕拍了一下,接著命令說:“坐哥哥這兒來。”
我心里咯噔一聲,那一瞬間的緊張和不安像一陣巨大的海浪,排山倒海般忽然向我壓下來。我以為自己要被淹死了,可是下一秒它卻又將我高高掀起,一種奇異的興奮在我內心深處驟然瘋長,并躥出了我的身體——在我哥的命令下,我完成了青春期的第一次夢遺。